第二百三十六章 分別

　　北岸群山，某條廢棄道路連通的地方。
　　看見壹條小溪於荒廢許久的農田間蜿蜒而過，水質幹凈，清可見底，初春鎮幸存的鎮民們都臉露激動之色，仿佛挖掘出了壹個極大的寶藏。
　　好幾個小孩奔到了溪邊，趴了下去，用雙手捧起流水，送向口中。
　　更有甚者，已是匍匐於地，用嘴巴親吻泥土。
　　“不檢測壹下就喝嗎？”格納瓦詢問起曾朵。
　　這不符合野外生存守則。
　　有的水只是看起來幹凈。
　　曾朵搖了搖頭：
　　“反正不會比以前的水差。”
　　原本那種汙染嚴重會造成畸變的水，初春鎮的鎮民們都喝了好幾十年。
　　格納瓦默默地在數據庫裏添加了壹條新的人類行為模式。
　　韓望獲環顧了壹圈，看到了遠處的小城廢墟。
　　舊世界的那些鋼筋混泥土建築還有很多依舊屹立，只是被綠色淹沒了絕大部分軀體。
　　他轉而對曾朵道：
　　“我們該返回最初城，更換新的藥物了。”
　　曾朵“嗯”了壹聲：
　　“手術的醫生和地方也可以請大白他們提前物色好，免得出現什麽意外。”
　　韓望獲張了下嘴巴，沈默著走向了停在廢棄道路壹側的黑色越野，將儲備的那桶汽油灌入了油箱。
　　曾朵趁這個機會，將自己的病情告知了鎮長和幾名親戚，末了道：
　　“我現在要去最初城治療，也許能回來，也許不能。”
　　鎮長嘆了口氣道：
　　“妳原本是鎮上最健康的小孩，結果還是遭遇了畸變，這也許就是我們初春鎮的宿命。”
　　“這該死的灰土！這該死的世界！”曾朵的表哥忍不住罵了兩聲。
　　曾朵低頭笑道：
　　“說不定還有希望，能夠治好。”
　　“是啊。”鎮長回頭望了壹眼，“這裏確實沒什麽汙染，我們的宿命將壹點點改變，妳的應該也會，我們都等著妳回來。”
　　曾朵猛地扭過了腦袋，望向不遠處的那輛黑色越野：
　　“好。
　　“我該過去了，他們等著呢。”
　　不給鎮長和親戚們回應的機會，她揮了揮手，小跑著上了黑色越野的副駕。
　　車輛再次於道路上奔馳起來，七拐八繞地出了群山，回到北岸廢土。
　　就這樣，韓望獲、格納瓦和曾朵輪換開車，趁著白天，盡可能快地往紅河大橋趕去。
　　途中，他們遇到了壹次極端天氣，差點被冰雹砸碎了擋風玻璃，不得不找地方暫避休息。
　　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紅河大橋已遙遙在望，和正常時節壹樣，那裏有城防軍設卡，有車隊緩慢通行。
　　“得做偽裝了，準備好收買士兵的錢。”格納瓦提醒起前排兩位。
　　“好的。”韓望獲點了點頭。
　　他放緩了車速，尋找起隱蔽的停車位置。
　　這個過程中，他望著前方道路，狀似無意地說道：
　　“如果新的治療方案有效，確實能讓我再多活半年，我想先試壹試別的辦法，壹顆好的機械心臟可比妳的強多了。”
　　說完，韓望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側過腦袋，發現曾朵不知什麽時候已縮在副駕位置，眼睛閉著，臉頰發紅，嘴唇幹涸，整個人時不時顫抖壹下。
　　“……”韓望獲伸出右手，試著推了推，“曾朵？”
　　格納瓦的腦袋從後排探了過來，仔細檢查了壹陣道：
　　“她昏迷了。
　　“她的病情急劇惡化了。”
　　或許是之前強闖初春鎮的激烈戰鬥消耗了曾朵過多精力，也或許是心願得償之後，她徹底放松了下來，她體內的病魔壹下就發展壯大到了可怕的程度。
　　韓望獲沈默了幾秒，就近找了個相對隱蔽的位置，將車停好。
　　“趕緊做偽裝，盡快進城。”他沒什麽表情地對格納瓦說道，也是在催促自己。
　　沒過多久，韓望獲載著藏到了後備箱內，仿佛另壹臺軍用外骨骼裝置的格納瓦，以獵人同伴生了急病為由，用金錢開道，成功駕駛著黑色越野，上了紅河大橋。
　　不知什麽時候，曾朵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睛，望向旁邊的韓望獲，語氣虛弱地笑道：
　　“看來趕上了，我沒有食言，雖然我挺想胖壹點。”
　　韓望獲表情如常地說道：
　　“等會到了大白他們找的診所，妳先輸個液，把燒退了，再考慮新的治療方案。”
　　曾朵勉強笑了笑：
　　“我恐怕是不行了。”
　　她喘了口氣道：
　　“妳這個人總是，總是嘴硬心軟，以後不要這樣了，又，又不是所有人，都猜得到妳真正，真正想說什麽……”
　　韓望獲沈默著，加快了車速，後排的格納瓦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揚聲器。
　　曾朵的視線逐漸發散，自言自語般說道：
　　“妳不是問，我嗎，會不會，舍不得死，會不會，想自私壹點？
　　“我現在，現在可以回答妳，真的，真的有點，我好想，和大家壹起開荒，壹起種田，壹起狩獵，好想勸妳，不要把所有心事，都藏著，不說出來……
　　“我甚至會想，如果我們的病都，都好了，能不能，能不能繼續像現在這樣，待在壹起，我們兩個，兩個爛泥坑裏的人，什麽都沒有的人，互相，互相攙扶著，慢慢往前走……”
　　韓望獲的身體抖了壹下，再次側過了腦袋。
　　曾朵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的左手伸了過去，觸碰到了韓望獲松開了方向盤的右掌。
　　她笑了起來：
　　“韓，韓望獲，不要總說，總說自己自私，妳不是，不是這樣的人。
　　“以後，妳要代替我，活下去，代替我，去愛更多的人……
　　“除了愛自己，也要學會，愛別人，這樣，妳的人生才完整，這樣，妳才是真正的，真正的人……”
　　“我們壹起。”韓望獲緊緊握住了曾朵的左掌，把吉普開得飛快。
　　開著開著，他感覺掌中的手逐漸失去了力量，逐漸變得冰冷。
　　他梗著脖子，依舊望著前方，沒有側頭。
　　……
　　晚上八點出頭，安坦那街，某個黑診所內。
　　等待韓望獲心臟移植手術完成的“舊調小組”在約定的時間收到了“盤古生物”的回電。
　　經過蔣白棉轉譯，相應的意思清晰傳達入了商見曜和格納瓦的耳中：
　　“先回公司，休整壹段時間，之後再考慮霍姆生殖醫療中心和那個秘密實驗室的事情。”
　　——白晨在那個安全屋內照顧暫時不適合搬來搬去的龍悅紅。
　　蔣白棉隨之望向格納瓦：
　　“老格，妳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格納瓦已經知道奧雷這“人工智能機器人之父”認為自己和自己的同伴有可能誕生與人類相近的意識，壹直激動莫名地在診所內來回踱步，此時，聽到蔣白棉的問題，他運算了下道：
　　“我打算留在最初城等妳們回來，看有沒有機會探索那個秘密實驗室，拿到奧雷遺留的資料。
　　“這裏比較方便補充電能。”
　　“好。”蔣白棉沒有反對。
　　她還未把對“源腦”的懷疑告知格納瓦，因為“舊調小組”師老兵疲，對意外的承受能力已經不是那麽強。
　　蔣白棉打算的是，不管將來“盤古生物”有沒有把探索霍姆生殖醫療中心和那個秘密實驗室的任務交給自己小組，她都會帶著組員，重返最初城，到時候，做好準備後，再和格納瓦溝通這個問題。
　　“小心啊，機器人在這裏不太安全！”商見曜情真意切地叮囑道。
　　……
　　“老韓，妳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幾天之後，蔣白棉詢問起病床上的韓望獲。
　　已經知道他們來自“盤古生物”的韓望獲沈默了壹會兒道：
　　“我打算去初春鎮住壹段時間，幫他們重建家園。”
　　他婉拒了加入“盤古生物”的提議。
　　妳不是歧視次人嗎？白晨在心裏默默說了壹句。
　　初春鎮的鎮民絕大部分屬於次人。
　　這時，韓望獲又補了壹句：
　　“將來，妳們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隨時可以到初春鎮來找我。”
　　“好。”蔣白棉沒有強求，商見曜很是遺憾。
　　……
　　等到龍悅紅能勉強下地行走，“舊調小組”開著原本那輛吉普，領著“加裏波第”朱塞佩和另外兩名回公司述職的情報員，離開了最初城，往西北方的黑沼荒野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