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盛世（3-U-W-W）

　　血“噗”的壹聲噴了出來，剛好落入張劉氏面前的壹個陶盆裏。片刻間，雞血放盡，張劉氏將公雞向土坑裏壹丟，伸手探向身邊另壹個裝著雞的竹籠。“旭官啊，妳自己找水喝，別客氣。十八裏店楊大官人家擺壽筵，著落妳舅舅安排酒菜。他壹早就出門張羅時鮮去了，估計馬上就能回來。學堂裏今天沒課麽，還是楊老夫子又出門撒酒瘋去了，扔下妳們不管……？”
　　張劉氏壹邊殺雞，壹邊問。手腳甚是利落，頃刻間，土坑裏已經擺了四具屍體。
　　“我爹回來了，讓我送些蘑菇、幹牛肉過來！”李旭不忍心聽妗妗繼續糟蹋楊老夫子的名聲，低聲插言道。
　　“那敢情好，我正愁湊不足菜色呢。已經入了秋，哪裏找那麽多時鮮去？”張劉氏聞言，把尖刀向身邊的泥地上壹插，跳了起來，快步奔向李旭拴在門外的坐騎。
　　“還有四張生牛皮，沒硝過的。我爹讓我帶給舅舅……”李旭壹邊從坐騎背上向下解禮物，壹邊說道。那青花大騾被張劉氏手上的血腥味道所驚嚇，邊打著響鼻，邊拼命向後縮身體。
　　“不是兩
　　張麽，怎麽是四張？”張劉氏驚問，不待李旭解釋，自顧拍手說道：“哈，這下正好，昨天我去賣草藥的老劉家串門，他家正為官府征收生皮的事情發愁呢。我雪中給他送把炭過去，剛好順勢宰他壹刀，報了春天妳舅舅問藥之仇！”
　　說完，把血手在烏黑的圍裙上抹了幾把。拎起兩個牛皮卷，飛也似地去了。
　　李旭哭笑不得，只得留下來替妗妗收拾剩下的爛攤子。才把土坑中的雞歸攏好，端起裝雞血的陶盆正準備收進廚房裏，聽得門外壹串尖利的大笑，妗妗大人已經做完生意趕了回來。
　　“這怎麽使得，妳是讀書人，不該幹著粗活。讓老天爺知道，會降罪我的，放下，放下！”張劉氏嚷嚷著，劈手奪下陶盆。叉腿向胡凳上壹坐，揪起衣角擦了壹把汗，喘息著道：“那個天殺的劉老蔫婆娘，我給她送皮貨上門，救她壹家大小性命，她還好意思跟我討價還價。惹急了我，拔腿就走，她還不是哭喊著追了出來？呵呵，壹百五十個肉好，白錢咱壹個不收！”
　　說完，從腰間解下壹個嶄新的麻布口袋，掂在手中，嘩嘩作響。
　　“壹百五十個肉好？還不要白錢？”李旭的眼睛立刻瞪得比雞蛋還大。他父親是個行商，平素雜貨的賬目他亦沒少幫父親計算。按大隋朝的行情，三文錢可以換半鬥糙米。即使是新皇發行的白錢，壹張生皮也賣不出五十文的價格。用兩張生皮換人家壹百五十個肉好，這已經是典型的趁火打劫行為了。為人雪中送炭的話，也虧得妗妗好意思說出口。
　　張劉氏見外甥臉色瞬息萬變，立刻“明白”了其中道理，不情願地解開錢袋，用蚊蚋般的聲音嘟囔道：“妳爹千裏迢迢送塞外販貨，照理兒本錢也應該收回的。塞外皮子賤，又是沒硝過的，看著挺大，其實不禁用。給妳二十個肉好，不知道夠還是不夠？”
　　看了看李旭慢慢露出怒氣的臉色，張劉氏語調漸漸變冷：“要不，我給妳加到三十，再貴，咱可就傷了親戚顏面了！”
　　“留二十個給妳做脂粉錢，剩下的還給旭官！”壹個聲音冷冷地從門口傳了過來，把張劉氏和李旭俱嚇了壹跳。
　　二人聞聲擡頭，看見張寶生挑著壹筐灑了水的青菜，壹筐大塊豆腐，斜倚在門口，氣喘籲籲。
　　“不，舅舅，不是這樣意思。我爹說這是送給舅舅的，還有這些幹菇、幹肉。他平時總是喝舅舅釀的酒，舅舅有什麽需要，他當然該盡力！”李旭趕緊走過去，從舅舅肩膀上接過擔子。
　　“我就是說麽，人家妹夫做的是大生意，哪在乎這些小錢兒！妳什麽時候回來的，我怎麽沒聽見動靜？”張劉氏將錢袋藏於背後，壹邊替丈夫捶背，壹邊訕笑著說道。
　　“我剛到路口，就看見妳著了火般從老劉家沖出來。我喊了妳好幾聲，妳都沒聽見。心裏正奇怪呢？回來壹聽，原來是去人家趁火打劫了！”張寶生橫了自己的婆娘壹眼，怒氣沖沖地訓斥。“老劉家挖藥材賣錢，壹年也賺不了百十文，這下好，全給妳抄了家！”
　　“我這是公平買賣，找別人，這個價錢他還買不到呢。誰不知道最近幾天，街市上生皮都斷了貨！”張劉氏聽丈夫數落自己，立刻加重了捶打力度，“況且年前妳生病，他老劉家的參須子，不也趁機賣了個天價。都是做生意的，我憑什麽管他家的艱難！”
　　“輕，妳輕點！”張寶生被捶得直咧嘴，想想怎麽辯論也辯不過婆娘，只好放棄了這個話題。瞅了瞅正搬菜擔進廚房的李旭，小聲跟妻子商量：“千裏迢迢，妹夫哪次不是賣命的生意。妳別那麽貪，咱們收了人家兩張生皮，已經欠了個大人情。再把另兩張生皮的本錢也吞了，財神爺也會罵咱沒良心！”
　　“大人情，那張弓，可是縣城趙老爺出了三吊錢都沒賣的，妳還不是眉頭不皺就給了他。自己親戚，哪那麽多事兒！”張劉氏擺出壹幅舍命不舍財的樣子，故意大聲喊道。
　　“妳這個婆娘！”張寶生怕這話被外甥聽見多心，趕緊將妻子扯到了院角。用身體擋住外邊的陽光，壓低聲喝罵：“妳看妳怎麽能這麽說話呢？這麽多年，妹夫哪次回來不給咱們帶塞外的幹貨？人家壹家子仁義，咱總沾便宜還不說句好，也忒沒良心了？再說旭官這孩子，哪個月不過來幫忙？對咱們就像親爹親娘壹樣，親戚裏讀書人多，哪個像他這麽有良心？！”
　　“我知道妳怪我沒給妳生兒子！”張劉氏縮在墻角，委屈地道。較了半天勁兒，終究還是拗不過丈夫，把藏在後腰上的錢袋戀戀不舍地解了下來。目光向袋子中探了探，咬咬牙，閉起眼睛把錢袋交了出去，邊遞，邊帶著哭腔嘟囔：“他自己說不要的，妳又不是沒聽見。況且沒我去講價，妹夫自己也賣不了這麽多錢來！”
　　說著，眼角已經落下淚來，“給妳，妳愛還多少給多少。就當我沒看見！”
　　“唉，妳這個婆娘！”張寶生無奈的罵。拿起錢袋去找李旭，卻發現自己的外甥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去了，幾只控幹了血的雞，兩籃幹菇，壹捆幹肉，還有兩張生皮，整整齊齊地碼在窗子下。被秋日的陽光壹曬，散發出融融暖意。
　　從舅舅家逃也般地出來，李旭才發現自己無處可去。附近幾個莊子裏同齡的少年本來就少，家境寬裕些的，早就去學堂讀書了。家境困頓些的，則要跟隨長輩下地當半個壯勞力用，或自墜身份，去店鋪裏做學徒給自家省壹份口糧。此時正是上午，除了縣城裏的潑皮無賴，誰也沒有大好光陰可浪費。
　　信馬由韁地走了壹會兒，李旭有了壹個好主意。快速跑回了自己家，先把青花騾子牽回牲口圈裏，上好草料清水。然後跑到廚房，胡亂找了些幹糧填肚子。接著回到自己的小屋，把長衫脫掉，換上壹身麻布短打。然後拿起昨日舅舅贈送的弓，抓了半壺平素習射用的箭，興沖沖地奔莊外大青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