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壹九章 花開彼岸 人老蒼河(完)
贅婿 by 憤怒的香蕉
2019-2-1 17:31
秋天,葉子漸漸開始黃起來了。
天會九年,在第二任皇帝吳乞買的勵精圖治下,金國,國力正蒸蒸日上,作為這片天下最強的國家,君臨於世。
西京大同,此時是金國位於西南面的軍事中心,完顏宗翰的元帥府坐落於此。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此時幾乎已是能與北面抗衡的******。
不過,雖然完顏宗翰在金國地位崇高、強勢無比,在曾經的金國二太子完顏宗望病逝後,阿骨打的嫡子當中,便難有人再與他正面抗衡,外界也常有南北兩朝廷的傳言。但女真朝堂與元帥府之間,實際上並未出現多少大的摩擦,究其原因,是因為這朝堂上,仍有眾多的女真開國之臣鎮住場面reads(穿越之君宦情。
尤其是那位在阿骨打麾下時曾鋒芒畢露,繼位後卻收斂了脾性,對內溫和對外強勢的皇帝,完顏吳乞買,此時仍舊是所有辰星中最為明亮的那壹顆。這位在疆場上可以壹當百、力搏虎熊的皇帝,在自己人面前實則敦厚,繼位之初因為偷喝美酒,被壹眾強勢的臣子拖下來打過二十大板,他也未曾反抗。
繼位之後,雖然女真的軍隊不斷南下征伐,但女真國內的施政實則穩重敦和。吳乞買壹方面鼓勵農桑,壹方面改革國內制度,進行了許多去奴隸制喝完善經濟體系的努力。第三次伐武期間,他已經開始在國內推行奴隸贖買制度,在壹定程度上保護奴隸的生命安全,且開始推行抑制土地兼並的政策。雖然外界仗打得兇狠嚴苛,這段時間的金國境內,確實顯得太平安定,作為守成之主,吳乞買已無愧身上的皇帝之位。
有他的坐鎮,女真的前行顯得平穩,即便桀驁如宗翰,對其也有著足夠的尊重與敬畏。
不過,國家平定的這些年來,確實也有壹位位璀璨的女真英雄,在不斷的征伐中,陸續隕落了。
曾經的女真軍神,二太子宗望,病逝於女真三度伐武期間。
戰神完顏婁室,於四年前攻略西北的大戰中犧牲。
天會八年,諳班勃極烈,同時也是阿骨打、吳乞買的親生弟弟完顏斜也病逝,斜也在眾人之中雖然沒有如宗翰的名氣,婁室那般近乎百戰百勝的顯赫戰功,然而性格穩健的他亦是身負眾望的名將,地位崇高。金國最初的兩度伐武,雖然宗翰、宗望各為壹軍元帥,實際上身負總帥之名坐鎮的,卻是斜也。若他未死,便該是下壹任的金國皇帝了。
同年,大將辭不失於西北延州大戰,中奸計後被俘斬首。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壹位位將星的隕落並未停止女真前行的步伐,北線的蒙古草原,術列速率領數千騎兵與崛起的蒙古部落征戰稍稍受挫,壹支參與征伐的軍隊自南面凱旋歸來了。
他們自南門而入,向將領獻上戰利品,不過,這壹次大軍的歸返,帶回的戰利品不多,它的規模畢竟比不上伐武,不過,在連續四年的時間內拖住女真征戰的步伐,在大戰之中先後使女真損失兩位名將的西北之戰,也確實吸引了不少有心人的目光。
那於南面弒君後的大逆之人,踞於西北的魔頭,強悍的黑旗軍隊,如今終於也在女真人鐵血的征伐中被碾碎了。
壹面破舊的染血軍旗被女真軍隊作為戰利品獻於宗翰座前,元帥府的將軍們宣布了寧匪被陣斬梟首、黑旗軍全軍覆沒的事實。於是附近的街道、廣場上便傳出了歡呼。對於那支軍隊,金國當中知道內情的女真人的態度頗為復雜,壹方面,金國婁室、辭不失兩名大將亡於西北,有的人願意承認他的強大,另壹方面,則有些女真人認為,這樣的戰績表明金國已出現問題,不復以往的所向披靡,當然,無論哪種看法,在黑旗軍覆滅之後,都被暫時的沖淡了。
陳文君在人群中看了壹會兒軍隊歸來的情景,城中壹片熱鬧。回到府中,希尹正在書房練字,見她過來,擱下筆笑了笑:“妳去看回師?原有些無聊的。”
陳文君搖了搖頭,目光往書房最顯眼的位置望去,希尹的書房內多是從南面弄來的名家書畫古跡,此時被掛在最中央的,已是壹副多少還稱不上名家的字。
君臣甘屈膝,壹子獨悲傷。
去矣西川事,雄哉北地王reads(艾澤拉斯不滅傳說。
損身酬烈祖,搔首泣穹蒼。
凜凜人如在,誰雲漢已亡!
這副由寧毅寫的字,希尹自北歸後便掛在書房裏,壹開始掛在角落中,自西北大戰開始,便不斷調換著位子,辭不失戰死後,希尹壹度取下來過,但後來還是掛在了靠中央的地方。到得今天,終於挪到最中央了。
“凜凜人如在,誰雲漢已亡……”陳文君仰頭看著這字,輕輕念出來。她往日裏也來看過這字,眼下再來看時,心中的復雜,已不能為外人道了。
希尹靠過來:“是啊,凜凜人如在……寧立恒此人,在武朝未弒君時,便是秦嗣源好友,我回顧當年之事,武朝秦嗣源儒學淵源,秦家長子死於太原,秦嗣源被發配後死於奸人之手,秦家次子與寧立恒起事。西北這三年,配得上這句話了,我是小看了他,可惜,未能與其在生時壹敘。”
希尹微帶感嘆,陳文君能明白更多他話中深意。西北三年,女真在後,以偽齊軍隊在前,是希尹的主意,原因便是由於黑旗軍火器厲害,女真未能找到好的克制之法,便先以偽齊軍隊為前鋒試炮,金國內部也在不斷的跟隨戰事完善大炮。
誰知這壹拖下來,戰事幾乎綿綿無期,去年辭不失於延州城頭被斬殺,希尹極為愧疚。此後女真軍隊才更加加強了進攻,如今雖然也已掌握火炮技術,同時制造出了專為射下熱氣球而作的超強弩弓,但對於辭不失被殺與女真在這三年間投入的人力物力,希尹壹直覺得,有自己的壹份責任。
陳文君沈默片刻,偏頭道:“我倒是聽有人說,那寧毅詭計百出,這壹次可能是詐死脫身。老爺去看過他的人頭了?”
她的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緒,希尹望了望她,隨後面色復雜地笑了笑:“確實有人這樣想,其實人頭那東西不足為憑,戰場上砍下來的東西,讓人認了送過來,作偽不難,與他有過來往的範弘濟倒是說,確實是寧毅的人頭,但看錯也是有的。”
他搖了搖頭,望向前方的字,嘆了口氣:“朝堂收兵,不是如此膚淺之事,其實,黑旗軍未亡……”
希尹說到這裏頓了頓,看見陳文君的眼中閃過壹絲光芒——她心憂南朝,對黑旗軍頗為同情的事,希尹原就知道,陳文君也並不避諱——便望著她也笑了笑:“西北之戰,打得極亂,劉豫無能當殺。很多事情現在才能理清楚,黑旗軍是有壹部分自西北逃出了,他們甚至做出了更加厲害的事,我們現在都還在查。黑旗軍余部如今已轉向西南,寧毅金蟬脫殼,原本可能也是安排好的事情,然而,事情總有意外。”
“什麽?”陳文君回過頭來。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他領軍從死地之中幾度來去,很可能……假死成真死,就如同婁室,忽然遇上意外,誰也料不到。”完顏希尹說著這事,目光復雜、嘆息:“黑旗軍內部,如今也找不到他……若非確定此事,即便有北線之戰,我又怎會允其退兵。他壹死,黑旗軍縱存兵百萬,也只是個念想了,走便走吧……”
陳文君楞了片刻,但也只是這片刻之後,微微苦笑出來。
“那……老爺說的更厲害的事,是什麽?”
“原也是我的失策,若那寧立恒還活著,就有些麻煩,不過……若是死了,就讓南邊劉豫他們頭疼去吧,這是最近才得知的消息……”
希尹再度望了望那副字,與妻子隨口閑聊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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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面,有關於黑旗軍覆滅、弒君反賊寧立恒被斬首的消息,正逐漸傳遍整個天下reads(傭兵之原始生存。
中原,戰事雖然已經停下來,這片土地上因那場大戰而來的果子,仍舊苦澀得難以下咽。
壹些訊息,在大戰的混亂過後,才逐漸的出現,被壹些人知曉後,變作了更為混亂的局面。
大名府皇宮之中,在大戰結束後的這個秋天裏,劉豫開始變得多疑、惶惶不可終日,數日以來,他已經連續殺了十余名宮中侍衛了。
從底層而來的傳言,正於人們口耳之間傳播、擴大。
相傳,在三年的西北戰爭之中,黑旗軍於大戰之中,逼降了眾多的俘虜,而這逼降,不僅僅是壹般的招降那麽簡單,有傳言說,在西北的大戰開始之前,黑旗軍斬殺婁室之後,那魔頭寧毅便已在積極布局,他派出了大量的黑旗士兵,分散於中原各處、人群聚集之所。
當西北大戰開打,女真逼迫大齊出兵,劉豫的強制征兵便在這些地方展開。此時中原已經過三次大戰洗禮,原本的秩序早已混亂,官員已經無法從戶籍上評判誰是良民、誰是本地人,在這種饑不擇食的強征之中,幾乎所有的黑旗士兵,都已滲入到大齊的軍隊之中。
他們本就是軍人,在軍隊之中表現自然出色,升職出頭、不在話下,這些人勾連身邊的人,選擇那些身強力壯的、想法傾向於黑旗軍的,於戰場之上向黑旗軍投降、在每壹次大戰當中,給黑旗軍傳遞情報,在那場大戰中,大量的人就那樣無聲地消失在戰場中,成為了壯大黑旗軍的養料。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如今的大齊軍隊當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仍舊潛伏在其中,他們有的已經成為高層的將領,有的還在發展黑旗軍的成員,甚至有的,或許已經破格提拔成了劉豫身邊的宮中禁衛。
這些天來,劉豫看見的每壹個軍人,都像是潛伏的黑旗成員。
連日下來,他的精神都衰弱了。
夜風在吹、卷起葉子,屋檐下似有水在滴。
滴答、滴答、滴答……細細碎碎的聲音。
劉豫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背後是壹身的冷汗,他覺得似乎看到了床邊的黑影,然後……床邊真的有黑影。
那黑衣人靠過來,壹只手如鐵箍壹般,牢牢鉗住了他的嘴,那雙眼睛在看著他,面對面的。
“皇帝……”
聲音響起來,那人抽出了壹把匕首,往他的脖子架上來,比劃了壹下,開始將匕首尖對著他的眼睛,緩緩的紮下來。
“……再殺壹個皇帝……”
劉豫掙紮起來,然而那只手上的力氣還在加重,他的臉頰骨頭都在咯咯作響,被褥下傳出濕熱的感覺,他已經被嚇得失禁了,眼睛緊緊地閉著。
鉗在嘴邊的那只手陡然放開,隨後壹下重擊敲下,劉豫暈了過去reads(穿越青春夢未老。
第二天早上醒過來,劉豫的臉上紅印未褪,巨大的混亂已經在宮內出現。
有關於心魔、黑旗的傳聞,在民間流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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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響還在繼續。江南,寧毅的死訊與黑旗軍的覆滅已經在人們的口中傳過壹遍,除了少數書生開始祭奠死去的周喆,感嘆“撥亂反正”之外,這壹次,民間議論的聲音,顯得安靜。
江寧城南郊,大片的院落建於原本山明水秀的丘陵間,附近亦有武烈營的軍隊駐紮。這壹片,是如今太子君武研究格物的別業,大量的榆木炮、鐵炮如今就是從這裏被制造出來,發放各處軍隊,太子本人也時常在此坐鎮。
秋末,壹名斷手之人敲響了壹處院落的木門,這人身材高大,站姿穩健,面上有數處刀疤傷痕,壹看便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報出某些暗號後,出來接待他的是如今太子府的大總管陸阿貴。這名老兵帶回的是有關於小蒼河、有關於西北三年大戰的消息,他是陸阿貴親手安插在小蒼河軍隊中的內應。
這人的名字,叫做林光烈,在小蒼河數年,他加入黑旗軍奮勇作戰,壹度升至那逆匪寧立恒的身邊,他在西北最後幾場混亂的大戰中被俘,受到了慘無人道的折磨,而在看押之中,他連同幾名黑旗軍的將士越獄,親手砍斷了自己的手臂,九死壹生方才逃脫,此時南下回報消息。
自然的,他也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聽取了相對重要的訊息後,陸阿貴將他安頓下來,同時派人報知了此時仍在京城的太子。
林光烈被安排在最好的宅院裏,受到了最好的對待,這壹天,林光烈出門到江寧逛街,甩掉了安排下來負責保護他的兩名侍衛,離城後沿小路而走,走得不遠,看見了等在前方的陸阿貴與壹隊士兵。
陸阿貴目光疑惑,眼前的人,是他精心挑選的人才,武藝高強性格忠直,他的母親還在南面,自己甚至救過他的命……這壹天的山道間,林光烈跪下來,對他磕頭道了歉,隨後,對他說起了他在西北最後的事情。
西北三年大戰,敵人源源不斷的過來,縱然寧毅早有眾多的布置,要承受下來,戰況依舊慘烈無比後的壹年裏女真人的攻勢加強了,眾人東奔西跑,寧毅帶著直系部隊也投入了作戰,林光烈當時已經是這支隊伍裏的人。
戰場上刀劍無眼,雖然有大家的保護,但寧毅也受過幾次傷,在絕境般的環境裏,他與眾人壹同沖殺,也曾說過,自己可能某壹天,也會是完顏婁室壹般的結局。那些時間裏,寧毅喜歡與人說話,許多的想法,並不避人,說起對戰爭的看法,對世道的看法,大夥兒未必都聽得懂,但久而久之,卻知道那是怎樣的拳拳之心。
“……我……被抓的那場大戰,是發生的最後幾次戰鬥了,開打的前壹天,我記得,天氣很熱,我們都躲在山裏,天快黑的時候,坐在山邊乘涼。我記得,太陽紅得像血,寧先生去看傷員回來,跟我們說誰誰誰死了……”林光烈說到這裏,已經站起來,“他跟我們坐了壹會,後來說的話,我這輩子都記得……”
“他說……我整天跟妳們嘮叨,有些人就當我的面說,煩死了,我都知道……他說,其實我是個怕死的人,不想死也不想痛,都不好受……他說,我今天不想說為什麽我們非得去死,非得去痛,但是,能跟妳們壹起打仗,壹起沖上去,我覺得很榮幸,因為妳們是人,有高貴的、高尚的東西,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垃圾,妳們為了最好的事情,做了最大的努力……所以,如果有壹天真出了什麽事,我真的,不算白來壹遭了……”
這漢子站在那裏,眼中已經有了眼淚reads(魔獸法師在異界。
“我被他們抓住,沒多久,他們說寧先生死了,因為這樣,我才沒有被殺。那天晚上我弄斷自己的手,殺了三個人,跟大夥壹起沖出去。我不知道寧先生是不是真的死了,但是他在說那些話的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是壹個人,不比任何人,甚至比起皇帝來,都不會低下的人……”
“放肆!”聽對方說出這句話,陸阿貴目光壹冷,吼了出來,身邊壹隊士兵同時拔刀,壹時間,這山道間刀光凜冽。林光烈吸了壹口氣,用僅剩的右手拔出腰間的鋼刀來。
“陸管事,我承您救命,也尊重您,我斷了手,只想著,哪怕是死之前,我要把這條命還給您。我給您帶回了小蒼河的消息。小蒼河堂堂正正,沒有什麽不能跟人說的!但消息我說完了,陸先生,我要把這條命送回華夏軍,您要擋我,今天可以留下我的命。但有件事,我跟大家說清楚,三年戰陣搏殺,只有壹只手了,我還能殺人,妳們當心。”
他身形微微低下來,橫刀而立,目光瞇了起來。這樣的距離,他只有壹人,如果沖出恐怕會被當場射殺,但即便如此,這壹刻他給人的壓迫感也沒有絲毫的降低,這是從西北的地獄中歸來的猛虎。
陸阿貴沈默了片刻:“若是……寧立恒真的死了,妳回去,又有何益?”
“寧先生跟我們說過那些話……”林光烈道,“他若真的死了,華夏軍都會將他傳下來。陸管事,靠妳們,救不了這天下。”
秋葉黃透了,在風中往樹下落,天空中,南飛的大雁拍成了行。山道上雙方的對峙中,陸阿貴擡起了頭,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裏曾經也是那位書生的故鄉。
如今鴻雁已歸來,許許多多的人,已不會回來了。或人不在,或心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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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大理,佛教興盛,這是片安靜祥和的國度。
廉義候段寶升的女兒段曉晴今年十三歲,雖未至及笄之年,但段曉晴自幼熟讀詩書、習女紅、通音律,小小年紀,便已成為了大理城內有名的才女,這兩年來,上門提親之人更是踏破了侯府的門檻,令得侯府極有面子。
有這樣壹個好女兒,段寶升素來十分自豪,但他當然也知道,之所以女兒能夠這般引人註目,主要的原因不僅是女兒自幼長得漂亮,主要還是數年前給她找的那位女先生,這位名叫王靜梅的女居士不僅學識淵博,精通女紅、音律,最重要的是她頗通佛法,經天龍寺靜信大師引薦,最終才入侯府教書。對於此事,段寶升壹直心懷感激。
對於這位樣貌、氣質、學識都非常出眾的女居士,段寶升心中常懷傾慕之意,曾經他也想過納對方為侯府側室,且著人開口提親,然而對方予以婉拒,那便沒辦法了。大理佛教興盛,段寶升雖然喜歡對方,但也不至於非要強娶。為了予對方以好感,他也壹直都保持著分寸,幾年以來,除了偶爾對方在教導女兒時過去碰個面,其余時候,段寶升與這王居士的見面,也不多。
這幾年來,外界局勢風起雲湧,武朝從原本的****上國陡然被打落谷底,中原、西北廝殺不斷,大理也逐漸緊張起來。這天,段寶升從會客的院落送走壹名賓客,途中便遇上了帶著女兒在花園走動的王靜梅。
他眼中註意著伊人,腳步慢下來,口中還在說話reads(古界仙墳。那王居士未曾望向這邊,段寶升只是看著她的側臉,某壹刻,她扭頭朝這邊望來,段寶升才看到,對方的臉上,已是煞白壹片。
出什麽事了……
段寶升並不明白。
這壹天,曾經名叫李師師,如今化名王靜梅的女子,於西南壹隅聽到了寧毅的死訊。
在這之前,那座她曾經住過的小小山谷中的軍隊,直面兇殘的女真人,拖住它們,打了壹場整整三年的大仗……
她曾經以為,這戰鬥會無休無止地打下去,即便是那樣,那痛苦也不會如此刻壹般的排山倒海的湧上來。
好多好多的事情,忽然又湧起來了,那道身影,曾經兒時簡單的片段,在江寧的那場重逢,她總是對他充滿了誤會,那個人在梁山殺了幾萬人,賑災時的追逐利益、對人性的操控,女真人來了,他在城外抵抗,右相府倒下時,他不斷奔走,他殺了皇帝,將她擄去西北的山裏,讓她整理那些文字。
某壹刻她想起他,記得自己曾經喜歡他,然而殺了皇帝之後,她已經無法再喜歡他了,他們的爭論,他並不會刻意相讓。然後,她去了天南,他擋在天北……
壹個那樣堅硬、執拗、不屈的人,她幾乎……就要忘記他了……
這壹天,段曉晴看見她那位知性美麗的女先生不知道為何失了態,她躲在她閨房側面的小房間裏,哭了好久、好久……
第二天,王靜梅向段寶升請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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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歸的鴻雁飛過了武朝的天空。
中原,劉豫的政權開始準備向汴梁遷都。
嶽飛率領著他的軍隊,朝著北線的戰場挺近,在擊潰兩支軍隊,收復壹處州縣之後,又遭到了京城的訓斥。黑旗軍已去,女真再無南下的障礙,不能再啟邊釁了。
太子君武回到江寧,聽陸阿貴說完了林光烈的事情,微微地嘆了口氣,外間,作坊之中又運出了壹片鐵炮和火藥,有關於各種火器的改良,正緊鑼密鼓的進行。
南面,李師師剪去頭發,離開大理,開始了北上的旅程。
林光烈走在西去的路上,壹如他南下的旅程,經過了崢嶸險峻的漫道雄關。
西夏,在小蒼河戰敗,華夏軍覆亡後,李乾順開始重整商路,預備到了開春之時,便開始大展拳腳。然後開春了……
黑色的鐵騎呼嘯如風,在狂飆壹般的強大攻勢裏,踏碎西夏黑水的廣大平原,在不久之後,踏入賀蘭山沿線。烽煙燃燒而來,這是誰也未曾知曉的開端。
——蒙古,成吉思汗鐵木真,踏上了巨大的舞臺。
吐蕃南端,壹個並不強大的名為達央的部落聚居區,此時已經逐漸發展起來,開始有了些許漢人聚居地的樣子。壹支曾經震驚天下的部隊,正在這裏聚集、等待。等待時機到來、等待某個人的歸來……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逐鹿的時節到了。(未完待續。
第八集小結
從15年9月到16年6月,三個季度的時間,贅婿的第八集寫完了。昨晚碼完719的七千字,今天早上寫完了給臺灣繁體出版的序言,再回首過往這幾個月的時間,我的生活發生了巨大的改變,我還在適應……不過,還是先回到書上來。
無論是寫書還是做事,我曾經強調過幾次的概念,叫做“立意”,立意是最後的目的,決定壹本書最後的高度。贅婿的第八集,涉及戰爭的事情,有些看慣戰爭文的讀者就常說,戰爭文是如何如何寫的,軍隊是如何如何排兵布陣的,說妳不會寫戰爭文雲雲的事情,這裏做壹個統壹的答復。
網絡文學常常被歸類成類型文,因為類型文很多,類型文通常是這樣的:壹個人在公司裏做事,出來寫文,寫他在公司裏的經歷,勾心鬥角解決問題,讀者看了,仿佛經歷了他未曾經歷的生活。這就是類型文的目的,那麽,好的玄幻文讓人經歷玄幻世界,好的戰爭文讓人經歷壹場戰爭,知道他曾經不知道的知識,懂得排兵布陣什麽的。
但是,妳懂得了排兵布陣,有什麽用呢?譬如妳是個板磚的,妳知道了文員怎麽幹活的,或許還有點用,妳知道弩車怎麽擺,有什麽用?
當然,消遣本身是壹種用處,讓人覺得,我知道了很多原本不知道的東西,也是壹種用處。但並不是世界上所有的書,都要為這個用處服務。
路遙寫,表現人們在克服苦難時展現的光輝,讓我們忍不住學習那樣的主角。魯迅寫阿q,表現在許多國人身上都有的缺點,以這樣的形式,讓我們將來避免和克服這種缺點。安托萬的,向人們訴說最初的那些堅持的可貴。喬納森是為了抨擊腐敗和戰爭。
巴拉巴拉巴拉,妳們會覺得回到了課堂上,實際上,這不過是文學的入門知識而已。
書到底是為什麽而寫呢?至少我不是為了讓讀者學會古代的排兵布陣。
人們看書各有側重點,這很正常,這裏說這些,只是為了表達,因為這樣的原因,我選擇了我的寫作方式。即便我寫作之前參考過壹些排兵布陣,自己腦子裏也過過壹遍,寫的時候,我仍舊不會刻意去交代它,因為沒有意義。起點也有很多戰爭文,有我喜歡的,但從頭到尾,我沒有從哪本書的排兵布陣裏感到過樂趣,如果是專為“我很懂打仗”這種感覺而來的讀者,只好放下這本書了,因為我確實不寫它。
對於戰爭描寫,解釋到這裏。
第八集是承上啟下的壹集,整個劇情的走向是有些快的,接下來整本書可能還有三集左右的篇幅,希望每集最多九個月,不要超過太多。
我曾經說過,到目前為止,我的每本書都是練筆,究其原因,我能清楚地看到那個完美的高點在哪裏,我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缺點,看到下壹步該邁的地方,如何去抵達最終的目標。因為這個,練筆會壹直持續。
在贅婿這本書的開端,我用了相對繁復的筆調,相對復雜甚至於接近臃腫的表達文字來盡量細致地寫壹些東西,是有其目的性的。在的後兩集裏,我了解和掌握到起承轉合對情緒表達的作用,掌握到許多微小情緒和暗示的作用,贅婿開端的時候,我開始了對情緒表達的深挖。就好像壹種情緒,譬如說爽點吧,最初我可以寫到八分,當我觸及十分這個深度的時候,要達到它,我可能需要兩倍以上的描述,需要反復的利用不同的手法去表達它,只有經過反復的挖掘,才能將這些東西真正的吃透。
因此,贅婿的開頭,有些人看完之後,說平淡,實際卻不是的,每壹章裏埋藏的伏筆、暗示、勾動人心使人欲罷不能的東西,可能比很多人十幾章裏埋得還要多。
這種不在乎文字的使用量,執拗地要達到表述深度的訓練,在贅婿結束第七集的時候,基本上也就完結了。
第八集裏,面對新壹輪的訓練目標,進行了壹些嘗試,到這壹集完成,才真正確定了目標。接下來,已經可以開始修剪文筆中的枝節,在先前的許多表述中,為了把握住壹瞬即逝的靈感以及追求淋漓盡致的效果,我有著不遵循正規語法而純憑第壹印象捕捉詞句的習慣,接下來也需要進行壹定的凝練。至於情緒,第七集過後,看來已不必追求十二分的挖掘,有些地方,可以開始留下余韻。
這壹輪的練筆,可能會持續到整本書的完結。
當然,這是我在自我寫作上的調整,可能跟讀者關系不大,也只是趁著小結的機會做出系統性的梳理,劇情走向不會因為練筆而失控,這個可以放心,很可能大家也不會感受到太多的差別。
許多人並不能明白我為什麽寫得慢,最近偶爾也看到類似於“這樣的壹章為什麽要那麽久”的問題,老讀者大多不再問了,對新讀者,可以說點新情況。
壹本傳統小說,寫到最多,幾十萬字百萬字頂天,壹堆線索由起承轉合到最後的歸納,也只是幾十萬字的量。網絡小說寫到幾百萬字,壹開始看似可以取巧,但如果仍舊追求起承轉合的圓融,線索收放的自然,到現在,已經是比傳統小說高幾倍到十幾倍的工作量。
在這本小說的開頭,放下壹條線,寫出來壹個情節,我可以隨手放,只要腦子裏隨便留點印象,將來有壹天,順手收起來就行了。然而到了幾百萬字以後,每放壹條線,我都得清楚地看到它怎麽收,如何跟其它的線索穿插起來,每寫壹個情節,故事的結尾都要在我的腦子裏過壹遍。
網絡小說壹開始看起來是占了便宜,但如果真的把壹本小說“寫好”的標準拿過來,到最後是誰也無法取巧的水磨工夫。網絡小說要壹個好結尾,比寫壹個好開頭,艱難幾十倍。
我將這個作為網絡小說的最後進階來看,如果真的能夠另壹個結尾到達升華,把每壹條線都放好,那麽距離壹本哪怕是傳統意義上的完成體小說,就只剩下了最後三遍的細節修編了——但這些改錯別字的工作是無所謂的,所以到這裏就基本能夠交代了。
寫壹個情節,把結尾在腦子裏過好幾遍,構思必須走通,不能心存僥幸,這裏沒有任何捷徑了。這本書還剩最後的三集,卡文可能仍舊是尋常的事情,但是,不寫好它,我還能怎麽樣呢?我已經放進去五年的時間了。
哪怕更新不穩定,無聊的時候當然還是會求,當然,眼下的起點跟以前不同,作者可以發紅包收,我就不過多參與這個事情了,只是個遊戲,我當然也希望自己的多,會更有面子嘛,但如果是手上錢不多的讀者,不妨去把投給他們,拿了起點幣來訂閱我的書,足感盛情。
第八集整理壹下,也就是這些東西。
歡迎進入贅婿第九集:
第七二〇章 少年初見江湖路
夜空上是流淌的銀河。
夜色下,偏僻貧瘠的小山和村莊,村莊老舊,房舍院落雖不多,但處處可見人活動留下的痕跡,顯然村人已在此生活許久。山坡上壹間寺廟則顯然是新砌起來的事物,紅瓦黃墻,在這荒僻的山村間,是不容易見到的顏色。
子夜時分,壹道身影搖搖晃晃地從山林裏出來了,壹路朝那寺廟的方向過去。他的步伐虛弱無力,行走之中,還在山坡上的茅草裏摔了壹跤,隨即又爬起來,悄然前行。
這是壹名半身染血、衣衫襤褸的少年人,腳下的草鞋破舊,鮮血結痂後的頭發也亂如蒿草,壹雙眼睛裏沒有太多的神采,看來與這鄉野山間隨處可見的村人也並無多大區別。唯壹不同的是,他的腰間懸著壹把破刀,刀雖破舊,卻顯然是用於劈砍殺人的武者之刀。
少年人悄然接近了寺廟,腳步和身形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他在院墻外摸索了片刻,然後悄然翻了進去。
世道已亂,廟宇之中也並非全無警戒,只是與好應付的鄉人打慣了交道,守夜的僧人早在屋檐下打起盹來,少年摸索著過去,猶豫了片刻,然後直撲而上!
破舊的刀子朝著僧人的脖子割下去,少年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和尚的嘴按住,將他壓在臺階上。片刻之後,和尚不動了,血腥的氣息彌漫開來。
少年便朝著院子裏的第壹間房子摸過去,他挑開了門閂,潛行而入。房間裏兩張床,睡著的和尚打著呼嚕,少年人籍著微光看見那和尚的脖子,壹手持刀柄壹手按刀背,切將下去,再用整個身體壓上,夜裏傳來些許掙紮,不久之後,少年往另外壹張床邊摸去……
天空上星河流淌,星空下的寺廟之中,少年腳步踉蹌的連殺了幾個房間的和尚。到得後頭幾個房間時,才終於鬧出了動靜,打鬥聲在房間裏響起來,壹名胖和尚衣衫不整撞門而出,他手中****壹根棒子,叫了幾聲,但小小院落裏守夜和尚的鮮血早已溢出壹大灘。
後方少年沖出,手中還是那把破刀,目光兇戾形如瘋虎,撲將上來。胖和尚持棒迎上,他的武藝力道均比那少年為高,然而這樣單對單的生死搏殺,卻往往並不由此定輸贏,雙方才交手兩招,少年被壹棒打在頭上,那胖和尚還不及高興,踉蹌幾步,低頭時卻已發現胸腹間被劈了壹刀。
胖和尚平日練武,也不是未有殺過人,然而群毆與放對終究不同,他原本自持武藝必能殺了對方,精神緊張間卻連胸口中刀都未覺得疼痛,此時壹看,頓時楞在了那裏。少年已再度沖上來,照著他頭臉劈了壹道才又迅速跑開,繞到和尚身後又是壹刀,胖和尚倒在地上,片刻間便沒了呼吸。
那胖和尚的房間裏這時候又有人出來,卻是個披了衣裳睡眼朦朧的女人。這年月的人多有夜盲癥,揉了眼睛,才籍著光芒將外間的情形看清楚,她壹聲尖叫,少年沖將過來,便將她劈倒了。
另壹個房間裏又傳出響動。少年神色焦躁起來,沖過去踢開門,看了壹眼,房間裏有女人的聲音響起,有女人叫了壹聲:“狗子!”這名叫狗子的少年人卻知道寺中若再有和尚他便必死無疑,他去開了寺廟裏剩下的壹扇門,待看見那房間裏沒人時,才微微松了壹口氣,原來方才那胖和尚,就是這廟裏最後壹個男人了。
先前的房間裏有兩個女人沖出來,看見了他,尖叫著便要跑。少年回過頭來,他先前頭臉間便多是血跡,方才又被打了壹棒,此時血流滿面,猶如惡鬼羅剎,兩個女人尖叫,少年便追上去,在廟門處殺了身形稍高壹人。另壹人身形矮小,卻是名十四五歲的少女,跑得很快,少年從後方將刀子擲出,打中那女子的腿,才將對方打得翻跌在草叢。
這少女在草叢裏爬,看見那惡鬼般的少年跑近了,哭著喊:“狗子,妳莫殺我、妳莫殺我,我們壹起長大,我給妳當婆娘、我給妳當婆娘……”那少年走過來,張開嘴低吼了幾聲,似在猶豫,但終於還是壹刀劈在了少女的頭上,將她劈死在草叢裏了。
將這最後壹人劈死後,少年癱坐在草叢裏,怔怔地坐了壹陣後,又搖搖晃晃地起來,往那寺廟回去。這小小寺廟正殿裏還燃著香燭,笑口常開的彌勒佛在這修羅場中靜靜地坐著。少年在各個房間裏翻箱倒櫃,找出些米糧來,然後巴拉出柴火鐵鍋,煮了壹鍋米飯。煮飯的時間裏,他又將寺廟各處搜羅了壹番,找出金銀、吃食、傷藥來,在院落裏擦洗了傷口,將傷藥倒在傷口上,壹個人為自己包紮。
藥觸到傷口上時,少年在院子裏發出野獸壹般的嘶吼聲。
過得壹陣,飯也好了,他將燒得有些焦的飯食拿到院子裏吃,壹面吃,壹面抑制不住地哭出來,眼淚壹粒粒地掉在米飯上,然後又被他用手抓著吃進腹中。夜晚漫長,村子裏的人們還不知道山上的廟宇中發生了此等慘案,少年在寺廟中尋到了不多的金銀,壹袋小米,又尋到壹把新的尖刀,與那舊刀壹同掛了,才離開這裏,朝山的另壹邊走去。
夜色漸開,少年翻山越嶺,走出了十余裏,太陽便漸漸的熾烈起來。他疲累與傷痛加身,在山間找了處陰涼地睡下,到得下午時分,便聽得外間傳來聲音,少年爬起身來,到山林邊緣看了壹眼,不遠處有看似搜尋的鄉人往這邊來,少年便連忙啟程,往林野難行處逃。這壹路再走了十余裏,估摸著自己離開了搜尋的範圍,眼前已經是崎嶇而荒涼的陌生林野。
這位殺人的少年小名狗子,大名遊鴻卓。他自小在那山村中長大,隨著父親練刀不綴,俗話說窮文富武,遊家刀法雖然名聲不障,但由於祖輩余蔭,家中在當地還算得上富戶。盡管遊鴻卓七歲時,女真人便已南下肆虐中原,由於那山村偏僻,遊家的日子,總還算過得下去。
曾經太平的中原換了天地,小小山村也難免受到影響,抓丁的軍隊過來,被遊家用錢財應付過去,饑荒漸臨,遊家有些底蘊,總還能支撐,只是大光明教過來傳教時,遊鴻卓的父親卻是深信了廟中和尚們的話語,不能自拔。
此時中原大地的太平年景早已遠去,只能從記憶中苦苦尋覓了。大光明教趁勢而起,道這些災難便是因為人間窮奢極欲、不知敬畏,佛祖以厄難大王下界,使女真崛起,再在人間降下三十三場大難,以滌清世間無知無信之人,這些年來,那饑荒遍地、蝗災興起、黑旗肆虐、戰亂連連便是例證。遊鴻卓的父親信了這大光明教,便依著那教義捐出大量家財,****念經,以滌除家人罪孽。
到得這壹年,村中大光明教已收了不少人,遊家雖還能支撐,但家中財物也七七八八的進了那廟宇中了。廟中和尚猶不滿足,覬覦遊家余財,這壹日以祈雨為名,降下“神跡”,竟選中遊鴻卓的母親,要將其作為祭品沈入河中,獻給龍王。遊鴻卓父親苦苦哀求,道願以家財平息龍王憤怒,事情還未談妥,覬覦遊母美色的和尚卻將遊鴻卓的母親騙入廟中****了。
這時山中偏僻,普通鄉農女子每日裏勞作不息,原本難有太多美色。遊家素有底蘊,遊母原本還算是半個書香女子,自嫁入遊家後,遊鴻卓的父親也待其甚好,偶有些胭脂水粉買回來,比起壹般村姑美麗得太多,廟中和尚原本也就是腦子稍微靈活的村人、流氓組成,覬覦已久。****之後,遊母被逼瘋了赤身跑出來,和尚們追殺過來將遊母順手殺了,便說她突發瘋癥,恐已觸怒龍王,實乃大罪,反而斥責遊家。
見妻子死去,遊鴻卓的父親這才醒悟,與兒子****尖刀便往廟中殺去,然而這些年來遊氏父子不過是在家中練刀的傻把式,在鄰人的告密下,壹群和尚設下埋伏,將遊氏二人當場打倒,遊父曾被傳說頗有武藝,便被和尚關照得最多,當場就打死了,遊鴻卓被打得頭破血流,暈厥過去,卻是僥幸未死,夜裏便又爬回來。
這遊家刀法遊父也只是練好了架子,未有實戰的經驗,到得遊鴻卓手上,十余歲的年紀,每日裏練著套路,原也不會如何去用。只是這世上多有性情奇特之人,他因母親之死心中激憤,與父親殺去廟中,遠本想的也只是單對單的搏殺,對方出什麽招數,自己順勢格擋、還招,然而被和尚伏擊當場,他壹招未出便險些被打死,心中反倒因此而豁然貫通——原來武藝竟是這樣用的。
這壹下的開竅,他回到廟宇之中,便連殺了十余人,連那三名女子,原本也是村中的鄰人,最小的那少女與他壹道長大,本是訂下娃娃親的未婚妻,這壹年遊家家底已去,對那邊未能有接濟,少女便被送入廟宇給了和尚****。當時遊鴻卓心中稍有猶豫,卻未想清楚,手中的刀已順勢劈了下去。
桃李春風壹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盡管有著太過血腥的開頭,少年的這壹走,便在之後走出了壹片新的天地來。
這壹年,是武建朔八年,大齊朝建立的第六個年頭,距離女真人的第壹次南下,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時光。這漫長的十年碾碎了中原延續兩百余載的繁華與升平,就連曾經存在於記憶中的富庶,也早變得猶如幻象壹般。類似遊鴻卓這種少年人已不復當初中原的印象,他這壹路間山中出來,見到的便多是幹涸的土地、懨懨的稻麥與逃難的行人,雖是初夏時分,蝗災卻已然開始肆虐。
天地悠悠,遊鴻卓四顧茫然,不知該去向何方,便只是下意識的往南而行。他雖然未有太多遠行經驗,但畢竟是少年人,聽聽看看之間也就弄懂不少事情。此時的黃河以北,雖才進入夏天不久,但許多地方已然有了幹旱的痕跡,早先兩年的饑荒、蝗災肆虐之後,不少人自知難以支撐,也已經開始棄家離鄉,往南面去求壹條生路。
中原混亂的幾年以來,這樣的事情,年年都在持續。此時,中原數處地方便都有流民形成了規模,肆虐不息……遊鴻卓對這些事情尚未有太大的概念,他身處的還算是中原腹地相對太平的地方,至少金銀還能買到東西,不久之後,他囊中漸空,胸中猶充滿仇恨之意,便開始以各處光明教的小廟、據點、信眾為目標,練刀、奪物為生。
此後的壹個月裏,遊鴻卓流竄各處,又連殺了七八人,搗了壹處光明教的小據點。他少年無知,自以為無事,但不久之後,便被人找上,也是他命不該絕,此時找上他的,是綠林間壹夥同樣以黑吃黑為業的“義士”,相逢之後稍稍交手,見他刀法淩厲兇狠,便邀他入夥。
十余歲的遊鴻卓初嘗江湖滋味,對方壹行六人與他結拜,自此便有了第壹幫猶如家人般的兄弟。經那幾人壹說,遊鴻卓背後才驚出壹身冷汗,原來他自以為毫無來歷,隨意殺人後遠飈,光明教便找不到他,實際上對方已然盯住了他的行蹤,若非這六位兄弟早到壹步,他不久之後便要陷入殺局圍困。
這六位兄姐有男有女,對遊鴻卓這位初入江湖又有不錯功夫的小兄弟頗為親切。
其中大哥名叫欒飛,已是四十余歲的中年人,面有刀疤不茍言笑,卻頗為穩重。二哥盧廣直身材高大魁梧,壹身橫練功夫最是令人欽佩。三姐秦湘面有胎記,長得不美但性情極為溫柔,對他也很是照顧。老四名叫況文柏,擅使單鞭。五哥樂正壹手妙手空空的絕技,性情最是開朗。老六錢橫比他大兩歲,卻也是同樣的少年人,沒了父母,市井出身,是極重義氣的兄長。
此後月余時間,壹行七人輾轉數百裏,精心踩點後挑了兩處光明教的據點。每日裏無事時,七人聚在壹起說些江湖、天下之事,老五樂正對這些最是了解也最愛說起,對方的滔滔不絕之中,遊鴻卓才漸漸了解到眾多的天下局勢、綠林傳說。
有時候,樂正會說起大光明教的由來,當初攪動天南的那次起義。那綠林英雄輩出的上壹代傳說,聖公方臘,魔教聖女司空南、方百花這些人的恩怨情仇,到最後遺下了幾個幸存的,收拾起破爛,才有今日的大光明教。
有時候,他會說起曾經當之無愧的天下第壹,“鐵臂膀”周侗縱橫不敗的傳說,到女真南下時,他率領群豪北上搏殺,壹桿鋼槍“蒼龍伏”,幾乎誅滅粘罕於槍下。當說到最終老英雄身死於軍陣中時,遊鴻卓也會免不了紅了眼眶,聲音哽咽。
有時候,眾人會說起金人肆虐時,眾多義軍的傳說,說起黃天蕩那令人唏噓的壹戰。也有的時候,他們說起那最為復雜神秘的大宗師“心魔”寧毅,他弒君而反的暴烈,幾年前黑旗於西北縱橫,力壓女真的豪情,他留下的爛攤子將大齊弄得焦頭爛額的大快人心。最近兩年來,雖然偶爾便有心魔未死的傳聞出現,但大部分人還是傾向於心魔已死。
說到那場大戰之後,女真人幾乎將西北屠殺成壹片白地的殘暴行徑,遊鴻卓也會忍不住跟著幾人壹起破口大罵金狗不仁,恨不能持刀手刃金人。
而到得此時,許多的英雄已去,如今盤踞黃河以北的最大勢力,恐怕要數割據壹方的虎王田虎,鎮守河北、山東壹帶的平東將軍李細枝,義師王巨雲的百萬之眾,以及在民間趁機蔓延、信眾無數由天下第壹高手林宗吾坐鎮的大光明教。至於流民結群南下的由王獅童率領的數十萬“餓鬼”,八臂龍王等義軍勢力,則都因為根基不算牢固,難與這些人相比擬。
這些事情樁樁件件的,將遊鴻卓的眼界開拓到了他往日想都未曾想過的地方。他心中幻想著與這些人壹道馳騁江湖,將來有壹天打出難以想象的大大的名聲,然而江湖的復雜在不久之後,也迅速地逼到眼前來。
結拜月余後的壹天,他們壹行七人在山中休息,遊鴻卓練功之時,便聽得四哥況文柏與大哥在不遠處吵了起來,不多時,秦湘加入其中勸說,盧廣直也過去了,幾人說話聲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激烈,遊鴻卓還未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有人從樹林遠處包抄過來了。
他只聽得大哥欒飛怒吼了壹句:“妳吃裏扒外——”隨後便是壹片混亂的廝殺,大光明教的分舵高手殺將過來,遊鴻卓只來得及看到大哥欒飛與四哥況文柏殺在壹起,之後眼前便只有血腥了。
大光明教的舵主,外號“河朔天刀”的譚正親自帶隊而來,根本不是幾個在江湖上隨意結拜的綠林人可以抵禦的,遊鴻卓眼看著三姐秦湘被對方壹刀斬去手臂,又壹刀斬下了頭顱,他奮力廝殺,到最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浴血逃出的,待到暫時脫離了追殺,他便又是煢煢孑然的孤身壹人了。
許多年後想起來,那事情或許是因為大哥與四哥的分贓不均而引起,又或者是因為大光明教的高手將註意力都放在了幾位兄姐身上,才令他僥幸的逃出了包圍。但江湖的復雜,對於當時的他來說,難以想象和估測,他為自己包紮了傷口,惘然奔逃。
此時他身上的金銀和米糧終於沒有了,吃掉了最後的些許幹糧,周圍皆是貧瘠難言的地方,田中稻麥為數,早已被飛蝗啃光,山中的果子也難以尋覓。他偶爾以蝗蟲為食,由於五哥樂正與他說的不少英雄故事,他雖然帶了有刀,附近也偶有人煙,但他終於沒有持刀去搶。
大光明教信眾處處,他暗中躲藏,不敢過分暴露,這壹日,已連續餓了四五天,他在壹戶人家的屋檐下餓得癱倒下去,心中自知必死,然而彌留之中,卻有人自房間裏出來,小心翼翼地餵他喝下了壹碗米湯。
他因此僥幸未死,醒轉之後,想要道謝,那戶人家卻只是在家中緊鎖門窗,不肯出來,也並不說話。遊鴻卓搖搖晃晃地遠走,在不遠處的山中,終於又僥幸挖得幾塊根莖、野菜充饑。
如此又逃了兩日,這日傍晚,他在山中壹處破廟間偶遇幾名旅人——此時流民四走,偶爾遇上這樣的人倒不算什麽奇怪的事情。那山中廟宇猶有瓦片遮頂,聚集的大概是兩戶人家,其中壹戶約有七人,乃是大人帶了家人、孩子南下逃難的隊伍,有包袱也還有些米糧,便在廟宇中升起柴禾煮飯。另壹邊則是遠行的壹男壹女,料是夫妻,妻子的臉上戴了面紗,占了壹個角落吃些幹糧,他們竟還帶了壹只青騾子。
遊鴻卓看著那七人組成的壹家子,想起自己原本也是兄弟姐妹七人,不由得悲從中來,在角落裏紅了眼眶,那壹家人間他背負雙刀,卻是頗為警惕,身材敦厚的男主人握了壹根棒子,時刻戒備著這邊。遊鴻卓看見他們喝粥吃飯,卻也不去打擾他們,只在角落裏小口小口地吃那苦澀的野菜根莖聊以充饑。
這天夜裏有雨下起來,偶遇的三方在破廟裏壹同住了壹晚。第二天早晨,壹行七人起了床,收拾著要上路,那對夫妻中的丈夫則以昨晚收在廟宇中的柴枝生起火來,拿出壹只鐵鍋煮了壹小鍋粥飯。米香傳來,遊鴻卓腹中空空,躲在角落裏假裝睡覺,卻忍不住從懷中掏出存著的最後些許塊根吃進腹中。
還在偷偷地吃東西,那男人拿著壹碗粥過來,放在他身邊,道:“萍水相逢,便是緣分,吃壹碗吧。”
他端著其余兩碗粥,到那邊去與妻子分食。
遊鴻卓下意識地坐起來,第壹念頭原本是要幹脆地拒絕,然而腹中饑餓難耐,拒絕的話終於沒能說出口來。他端著那粥晚,板著臉盡量緩慢地喝了,將粥碗放回給那對夫妻時,也只是板著臉微微躬身點頭。若他江湖再老壹些此時或許會說些謝謝的話,但此時竟連話語也沒法說出來。
不久前他快要餓死時在那屋檐下得了壹碗米湯,此時又有壹碗粥,似乎在告訴他,這世道還未壞得令人絕望。
但片刻之後,絕望便來了。有八名男子自遠處而來,兩人騎馬,六人走路,到得破廟這邊,與遊鴻卓打了個照面,其中馬上的壹人便將他認了出來——這八人皆是大光明教教眾,且是先前跟隨在那河朔天刀譚正身邊的高手。此時為首的男子四十余歲,同樣背負長刀,微微揮手,將破廟圍住了。
“大光明教緝拿兇徒,此人殺我教眾,乃窮兇極惡之輩,爾等何人,為何與他壹道?若無牽連,給我速速去了!”
先前壹家七口吃了些東西,此時收拾完畢,眼見著各持刀兵的八人守在了前方,連忙便走。壹旁的那對夫妻也收拾起了鐵鍋、要將鍋子放進布袋,背在青騾背上。此時先走的壹家人到得廟中,八人中的壹名嘍啰便將他們攔住,喝問幾句:“可有官文?”“與那匪人是什麽關系?”“可有幫他帶走東西?”七人連忙分辨,但免不了便被搜查壹番。
遊鴻卓身上傷勢未愈,自知無幸,他方才喝完熱粥,此時胸腹發燙,卻已不願再連累誰。拔刀而立,道:“什麽大光明教,土匪壹般。妳們要殺的是我,與這等貧弱何幹,有種便與小爺放對!”
為首那大光明教的刀客目光冷冽:“妳這無知的小娃娃,譚某兄弟成名之時,妳還在吃奶。連刀都拿不穩,死到臨頭,還敢逞英雄……”他頓了頓,卻是舉步向前,“也好,妳有膽出刀,譚某便先斬妳左手!”
這譚姓刀客說話之際,遊鴻卓已手持雙刀猛地沖上。他自生死之間領悟打鬥便要無所不用極其後,便將所學刀法招式已自然而然的簡化,此時雙刀壹走,刀勢兇狠淩厲,直撲過去,對方的話語卻已順勢說出“斬妳左手”幾個字,空中刀光壹閃,遊鴻卓左手猛地閃避在,只見血光飛起,他左臂已被狠狠劈了壹刀,隨身帶著的那把破舊長刀也飛了出去。
那譚姓刀客順勢道:“再踢妳臉。”遊鴻卓面上頓時猶如響雷炸開,整個人已被踢飛出去,他腦袋嗡嗡地響,口中被踢得滿是鮮血,背後撞上墻壁才停下來。這刀客乃是“河朔天刀”譚正的親弟弟,雖不如“河朔天刀”那邊聲名遠播,但與遊鴻卓比起來,卻也實在是壹個天上壹個地下。他壹步步朝遊鴻卓過去,不遠處壹個聲音響起來:“這刀法還可以。”譚姓刀客則說道:“妳刀法實在太差,就去死吧!”
兩個聲音匯在壹起,顯出些許的不協調來。遊鴻卓用力壹躍,口中吐血往地上滾去,譚姓刀客壹刀揮在了破廟的土墻的,拉出重重的刀痕來。這個時候,先前那壹家七口正在門邊被大光明教的教眾檢查,當中的婦人身上被搜了幾下,也是敢怒不敢言。另壹對夫妻也牽著青騾子走了過去,他們的目光朝打鬥的方向望來,方才開口的,似乎便是蒙了面紗的妻子,譚姓刀客回頭看了壹眼,壹名教眾已經過來,聽到“這刀法還可以”的話,喝道:“妳們是什麽人!?”便要朝女子伸手。
那壹刻,遊鴻卓只以為自己快要死了,他腦袋嗡嗡響,前方的情景,並未見得太詳細,事實上,若是看得清清楚楚,恐怕也很難形容那壹刻的微妙情景。
教眾伸手時,那女子便也伸出了手,她抓住了對方腰間的刀柄。
這件事情,隨意而又詭異,因為那壹瞬間,那大光明教的教眾也已經在伸手拔刀,他握向刀柄的動作慢了壹瞬間,女子的手隨意地將那刀拔了出來,刀光壹折,往上,掠過了這人的臉頰,然後是往左邊人臉的壹劈,刀光劈下的同時,女子跨了壹步,伸手扯過了另壹名教眾手中的劍,刷的轉了壹圈,又順手紮進了壹個人的脖子,她身形趨進,手中奇異的又奪了兩柄刀,壹前壹後的壹插,又刷的壹下,前轉後後轉前,壹柄刀刺進人的喉嚨,壹柄刀放進人的胸口裏。
遊鴻卓只將這場面看到了些許,他以往揮刀、斬人,總有破風呼嘯之聲,越是猛烈迅速的出刀,越是有刀光肆虐,然而女子這片刻間的簡單動作,刀光和呼嘯全都沒有,她以長刀前切後斬,甚至刺進人的胸膛,都像是沒有任何的聲響,那長刀就如同無聲的歸鞘壹般,等到停止下來,已經深深地嵌進胸口裏了。
壹柄長刀飛向譚姓刀客,那刀客幾乎是下意識的躲避,又下意識的開口:“我乃河朔刀王譚嚴家兄河朔天刀譚正何方神聖敢與大光明教為敵——”他這番話說得既急且切,遊鴻卓的眼中只看見女子的身形如影子般跟上,雙方幾下騰挪,已到了數丈之外,譚嚴手中刀風飛舞,然而空中沒有鐵器擊打之聲。那話語說完,譚嚴在幾丈外定下來,女子將壹把小刀從對方的喉間拔出來。
人的喉嚨裏自然不可能憑空拔出壹把刀,然而這片刻間,女子竟像是沒有揮刀的過程,只是憑空地拔了壹刀,遊鴻卓聽她喃喃說道:“林惡禪都不敢這樣跟我說話……”
另壹邊,七口之家怔怔地定在那裏。這對夫妻中的丈夫還牽著青騾子站在那裏,周圍的七名大光明教成員都已死了,或喉間、或面門、或胸口中刀,就此倒下,鮮血噴了周圍壹地,山裏的風吹過來,形成壹幅血腥而詭異的畫面。
那蒙著面紗的女子走了過來,朝遊鴻卓道:“妳刀法還有點意思,跟誰學的?”
人在江湖,會遇上很多很多的人,但即便在許多年後,當遊鴻卓已經是名震天下的刀道宗師時,他也會始終記得這壹天的這壹幕。這便是他與這對夫妻的初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