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丹心第十九 3

魏無羨壹下子把那兩張紙折了重新收入懷裏，訝然道：“我沒看錯吧？妳居然還有靈力傍身！恭喜恭喜。不過，敢問如果不是圖謀不軌，妳為何要隱瞞自己沒有失去靈力的事實？”
這兩張紙自然不是什麽從金麟臺上搜來的《亂魄抄》殘頁，而是藍忘機在□□室時手寫的金光瑤彈奏過的古怪旋律。當時，藍忘機留了壹份給藍曦臣對照察看，魏無羨則順手把他和藍忘機的那兩份收了起來，帶在身上。方才剛好拿出來騙人，讓蘇涉疑慮焦躁。再加上此前他故意言語嘲諷，反復刺激蘇涉，果然令他心浮氣躁。最後，不需魏無羨言語提醒，藍忘機突發壹試，蘇涉便漏了底。
眾人紛紛閃避。其實倒也不必，因為藍忘機動起手來就和魏無羨說起話來壹樣，步步緊逼，不留余地，蘇涉不得不全力應對才能不落於下風。他踉踉蹌蹌退至臺階前，低頭壹看，腳下正是紅色的咒陣。藍忘機神色壹凜，魏無羨心道：“要糟！他要破壞這個剛剛補好的陣法了！”
果然，蘇涉咬破舌尖，含了壹口血，往地上壹噴，密密麻麻的血跡遮蓋住了黯淡不清的紅色痕跡。藍忘機顧不得再去與他纏鬥，左手在避塵鋒芒上壹劃，試圖重繪陣法。蘇涉趁機摸出壹張符咒，往地下壹摔，壹陣藍色的火焰和煙霧滾滾冒起。
傳送符！
在櫟陽常氏墓地中的那名掘墓人熟悉姑蘇藍氏的劍法，而蘇憫善是藍家外姓門生出身，符合這個條件。那多次出現的霧面人，就是蘇涉！
魏無羨蹲到藍忘機身邊，道：“怎麽樣？”
藍忘機用流著血的手指在地面上描畫了壹陣，搖了搖頭。新血已徹底覆蓋破壞了原來的咒印，補不回來了。魏無羨把他的手拿起來，用自己的袖子擦去了上面的血和灰，道：“沒用就別畫了。”
陣法將破，搖搖欲墜。秣陵蘇氏那群門生面色茫然，看來蘇涉並沒有告訴他們自己彈的是錯誤的曲子，也沒告訴他們避免失去靈力的法子。也就是說，在原本的計劃裏，這群秣陵蘇氏的門生，和旁人壹樣，都是要去死的。他們生怕旁人心生怨恨，要找他們報復發泄，擠成壹團。然而伏魔洞內已壹片惶恐，沒幾個人顧得上報復他們。幾名家主抓住自己的兒子，叮囑道：“待會兒群屍壹沖進來，妳護住自己，想辦法逃出去，無論如何也要活著！知道嗎？！”
金淩聽了，壹陣肉酸，然而心底也有點期待自己舅舅也說這句話，等了半天也沒見他有所表示，忍不住使勁兒瞅他。他瞅得太用力，江澄終於把目光轉了回來，陰霾微散，卻皺起了眉：“妳眼睛怎麽了？”
“……”金淩頗為不快地道：“沒怎麽！”
魏無羨撕下壹端幹凈的袖子給藍忘機清理包紮手上傷口，背後突然沖出壹道身影，劈劍斬來。藍忘機右手伸指壹彈，壹聲金石之響，徒手彈開了那魯莽的劍鋒，魏無羨定睛壹看，道：“怎麽又是妳？”
那人被這壹彈之力震得倒退數步，倒在地上，正是易為春。他雙目血紅，持劍道：“魏無羨，妳剛才說的，我壹個字都不信！”
魏無羨道：“事情敗露，蘇涉都亮劍逃跑了。妳還有什麽不信？”
易為春又是壹劍劈來，大吼道：“我不相信！只要是妳說的，我都不信！”
仇恨會蒙蔽壹個人的雙眼，讓他絕不肯承認任有利於自己仇人的東西。
正在此時，前方傳來數聲驚恐萬狀的大叫：“破了！”
“陣法破了！”
“沖進來了！”
溫寧徒手掀飛了壹排衣衫襤褸的兇屍，然而他終究只得壹人之軀，失去了血陣屏障的伏魔洞，終究是抵擋不住如黑潮般洶湧的屍群。腐臭之味和咆哮之聲瞬間灌滿了整個空曠的洞穴！
金淩從沒有見過這麽多兇屍、而且距離這麽近，忍不住毛骨悚然，握緊了歲華劍柄，然而忽然被人掰開掌心，塞壹樣冰冷的事物。他低頭壹看，愕然道：“舅舅？”
江澄撐著沒有靈力的三毒站起身來，身形微晃，道：“妳要是敢把紫電弄丟了試試看！”
藍思追、藍景儀等人挺劍上前，道：“鬼將軍！我們來助妳！”
歐陽宗主拉不住兒子又站不起來，咆哮道：“子真回來！”
歐陽子真壹邊奮力揮劍，壹邊回頭道：“爹別怕！我保護妳！”
誰知這壹回頭，便有壹只枯爪朝他喉嚨探去，歐陽宗主肝膽俱裂，慘叫道：“子真！！！”
千鈞壹發之際，壹道劍鋒削斷了那只枯爪。藍啟仁抓住歐陽子真，扔回人堆裏，自己率了壹群姑蘇藍氏的劍修上前廝殺。他休息了許久，體力恢復較好，劍法淩厲，不少人都被驚得目瞪口呆。藍思追運劍如風，忽聽身後壹聲金石之響，壹人幫他擋了背後壹擊。藍思追驚道：“金公子，妳怎麽也來了？”
原來金淩方才見其他同齡人都沖上去了，也忍不住了。趁江澄壹個不留神，他把紫電銀戒又塞了回去，躥出人群，沖到了洞口那最危險的壹帶。江澄欲追，踉蹌幾步中勉強斬了幾劍，只覺手上三毒仿佛重逾千斤。壹左壹右兩具女屍撲來，江澄罵了壹聲，舉劍再戰，卻有另壹雙手將這兩具女屍撕得粉碎，道：“江宗……”
江澄壹聽這個聲音便暴怒，壹腳踹開溫寧，罵道：“妳他媽給我滾開！”旋即咆哮：“金淩！！！”
藍景儀壹個哆嗦，道：“妳還是回去吧！妳舅舅要吃人了。”
金淩無視了江澄那邊比這頭兇屍還可怕的哮聲，道：“妳才回去！”
歐陽子真被父親抓了沒壹陣，又提劍沖了上來，道：“哇，我第壹次知道，原來藍啟仁先生會用劍，劍法還這麽厲害！”
藍景儀大聲道：“那是當然，妳們以為含光君和澤蕪君十六歲以前的劍術啟蒙老師是誰！”
歐陽宗主硬著頭皮揮著劍，對伏魔洞內其他尚且在呆滯的人吼道：“妳們等什麽！不殺就是死路壹條，這群小輩都在戰，妳們還坐著幹什麽！”
在這壹群奮力廝殺的少年的感染下，越來越多的人拔出了劍，拼著所剩無幾的靈力和體力加入戰鬥。漸漸地，圍堵在洞外的屍群從原先的水泄不通，被沖擊到勉強成排，大約半個時辰後，變成了三三兩兩。形勢居然真的開始逆轉了！
當藍忘機把最後壹只撲上前來的兇屍壹劍斬為兩截時，伏魔洞內已屍堆成山，血流如何。
每個人周身都是結成殼的黑色血汙，胸腔都溢滿了濃烈嗆人的血腥味。壹場苦戰下來，許多人已經癱倒在地，爬都爬不起來，與屍體無異，只有幾個家主與那些體力充沛的少年還能勉強仗劍站立。
藍景儀兩眼發直，臉色發白，道：“我……我從沒殺過這麽多走屍……我壹個人，起碼殺了起碼三十，不，四十多只……”
歐陽子真道：“我……也……是……”
說完，幾個少年便像約好了壹般，撲通壹聲栽倒在地，再也不想起來了。
江澄強撐著走到金淩面前，壹把抓住他，道：“有沒有受傷！”
金淩喘的粗氣都帶著鐵銹味，道：“沒有，我……”
江澄立刻壹巴掌把他拍到地上去，罵道：“沒有？！沒有就讓妳受點傷長點教訓！臭小子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嗎！”
然而，拍完這壹掌，他也站不住了，重重坐下來，壹邊吸氣，壹邊把目光遊離到站在伏魔洞最靠近外側的兩人身上。
魏無羨和藍忘機周身都是壹片狼藉。魏無羨因為是黑衣，看起來還好，而藍忘機壹身白衣已被染成深淺不壹的黑紅，駭人至極，全身上下只有那條意義非凡的抹額還算幹凈。避塵握在他手中，依舊穩定地維持著靈力流轉。
所有人都是第壹次看到含光君如此儀表不整的模樣，但這時都已自顧不暇了。壹人道：“是不是……完了啊……”
壹聽這個聲音，眾人心道，聶懷桑竟然在這樣的戰鬥下還沒死，而且說話還中氣十足，當真是奇事壹樁。沒人有力氣回答他，聶懷桑幾乎要喜極而泣了：“謝天謝地，這群走屍，終於被殺完了！大難不死，逃過壹劫，真是列祖列宗保佑！”
被他壹人情緒所感染，幾名少年也歡呼起來，陸陸續續的，加入的人越來越多。歡呼聲中，姑蘇藍氏那邊有人低聲驚呼：“先生！”
藍啟仁的聲音隨即傳來：“不必扶我！”
藍忘機向那邊望去，只見藍啟仁又咳出幾口鮮血，擺擺手，盤足坐地，開始調息。
他迅速近前，為藍啟仁把脈片刻，正要輸送靈力，藍啟仁又道：“不用！靈力尚未恢復，此舉不過泥牛入海徒然無功。”
藍忘機收手起身，幾名客卿習慣性地問道：“含光君，這該怎麽辦？”
問完之後，他們才覺察此舉不妥。然而藍啟仁閉目養神，似乎並沒有理會的意思。藍忘機道：“平息片刻，察看傷亡。救治傷者，不得拖延。”
他素來在姑蘇藍氏中極有威懾力，數名門生仿佛吃了壹劑定心丸，齊聲應道：“是！”連氣息都足了不少。然而，他們還沒來得及動作，魏無羨忽然道：“安靜。”
他面色凝重，眾人立即噤音。原本正在歡呼振奮的數人也壹個接壹個安靜下來，不安地凝望著他。整個伏魔洞中，除了微弱的呼吸聲，鴉雀無聲。
在這寂靜的襯托下，另壹個聲音越來越明顯。
那是從伏魔洞外傳來的，踏碎枯枝敗葉的腳步聲。
而且不是壹個人的腳步聲，而是密密麻麻，無邊無際的腳步聲。
這下，伏魔洞內的人連大氣也不敢喘了，無數道驚恐的目光投向洞外。只見黑色的樹林裏，有什麽東西在緩緩晃動、蠕動，灰蒙蒙、黑壓壓的壹片瞧不真切，但伴隨著拖沓的腳步聲，這些晃動的東西越來越清晰，直到連他們慘白的臉頰、枯瘦的雙手、紅黃不壹的獠牙也壹覽無遺。
新壹波屍群。
而且，比上壹波，更多！
伏魔洞內眾人方才似乎看到了壹線生機，可就在下壹刻，壹股巨大的絕望便席卷了整個山洞，陰影籠罩了所有人。連金淩、藍思追等少年的心裏，都被這股令人頭皮發麻的絕望感徹底包圍，四肢僵硬。有些人似是無法接受這種希望之後絕望，直接暈了過去，還有的人也氣若遊絲地哭了出來，但是，沒有壹個人還有力氣拿著劍爬起來再戰了。
就算溫寧又壹次擋在了洞口，可憑他壹個，又能擋住多久？
忽然，魏無羨道：“含光君！”
藍忘機回頭看他，魏無羨喘了口氣，道：“我想做壹件事。”
其他人也被他的話吸引去了目光。魏無羨道：“妳陪不陪我？”
藍忘機定定望著他，吐字清晰、斬釘截鐵地道：“陪。”
魏無羨展顏壹笑，脫下了黑衣。
黑衣之下是壹層白衣，已經被染得半紅，然而並不妨礙他提起沾血的手掌，低頭在上面抹出幾道紋路。
隨著紋路越來越清晰，看著他動作的人目光也越來越不可置信，仿佛在看著什麽怪物。方夢辰直接站了起來，滿面愕然道：“妳要做什麽？”
魏無羨沒理他，繼續埋頭畫。
等到他停下來時，穿在他身上的，已經不是壹件白衣，赫然是壹面旗幟。
壹面將所有兇邪妖煞之物、盡數吸引到壹人身上的，召陰旗！
魏無羨和藍忘機站到壹起，對藍思追等人招招手。眾小輩圍了上來，金淩也想爬起來，卻被江澄按了回去。
魏無羨道：“待會兒第二波屍群闖進來了，我把它們往血池引，含光君負責擊殺。這兒，”他拍拍心口，道：“有個靶子，它們不會理妳們的。不要戀戰，只往外沖。”
藍思追難得聲音大了壹回，道：“這怎麽行！這絕對不行！”
歐陽宗主已經放棄拉住兒子了，歐陽子真道：“魏前輩，我們也要殺走屍！我還能殺壹百個！”
藍景儀卻已經開始脫衣服了：“我也要在身上畫旗子！”
魏無羨哭笑不得，連忙攔住他，道：“行了都別瞎搞了。靶子壹個就夠了，含光君壹個人配合我擊殺走屍就行了，其他人少添亂。”
伏魔洞中，所有人都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情形了。
召陰旗是做什麽用的，沒有人不知道。可是，就算現在有壹個人願意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吸引即將沖破陣法的屍群，來換取其他人的安全，這個人，也絕對不應該是魏無羨！
藍思追等人還要說話，藍忘機卻道：“聽他的。”
隨即，他轉向藍啟仁，深深壹禮。藍啟仁睜開眼睛，沒有說話。藍思追道：“藍先生！含光君他……他……”
藍啟仁淡淡地道：“本當如此。”
藍思追還要說話：“可是……！！”魏無羨喝道：“溫寧！開道！”
溫寧脖子上延伸出來的黑色紋路瞬間暴長，幾乎爬滿了大半個臉頰，他不再攔截屍群，喉中發出長嘯，生生在層層疊疊的屍群裏沖出壹條路來。
而失去了障礙的第二波屍群，終於也踏進了伏魔洞？
魏無羨推了壹把藍思追，道：“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