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借坡下驢

　　那些紙兵弓手沒再繼續放箭，這讓幾人稍稍松了口氣，畢竟滿天箭雨持續不絕，除了神仙不怕，別的多多少少有些畏懼。
　　林覺便也壹揮手，叫停諸位豆兵好漢，壹時只剩扶搖、羅公還在與夜叉相鬥。
　　林覺對著山林中喊道：
　　“足下雖然本領高強，不過就目前看，足下沒有別的本領的話，今日是鬥不過我們的。我們也只是前來查案，並未立馬認定是足下害人，反倒是足下壹見面就想與我們鬥法，不知到底是什麽原因？莫非那些人真是足下害的？”
　　花袍人站著不動，眼光閃爍。
　　這道人與他說話，好似給了個坡下。
　　可這坡未免太小了些！
　　想他花道人在此修行這麽多年，若是這麽壹個小坡也下，傳出去怕還是要丟面子！可若不下，要是之後沒有坡了又怎麽辦？
　　花袍人心中思忖幾下，想到好幾個回應，可當開口，卻變成了：
　　“哼！小小道士，真是狂妄！妳說鬥不過就鬥不過？道爺我的紙兵紙將與夜叉將軍還沒有全部帶出來，若是我大軍傾巢而出，只要那三個真鑒宮的道士不請來神將，今日誰勝誰負還說不準呢！”
　　花袍人壹開口，就有些懊惱了。
　　他雖然好面卻也怕死怕痛，然而這兩樣卻常常把他架起來，就如今日壹般。
　　“前輩不肯好好說話嗎？”
　　“妳又好好說話了？”
　　“……”
　　林覺不由無奈搖頭。
　　其實這花袍人說得是有幾分道理的。
　　這麽多紙兵紙將，雖然單個不如豆兵強大，卻數量更多，而此時他那二十八位豆兵還沒有雕刻完成。
　　此時幾位豆兵身上已經插了不少箭矢，盔甲也有破損。
　　而那幾頭夜叉也很強橫，尤其是在沒有“格外怕火”這個弱點的情況下，哪怕是召出的山石巨人，也只能單對單鬥上壹個。
　　若是林覺沒有花開頃刻這門頂尖法術，又真如這妖怪所說，還有更多兵將夜叉沒有帶出來，尤其是這些弓手，那今日勝負真當難說。
　　可惜。
　　花開頃刻就如火克紙壹樣克制它們。
　　只是這灰袍人到來之時，先前那兩頭夜叉已經身死，他沒有看見林覺使用花開頃刻對付紙夜叉的場景。
　　正當林覺吸了壹口氣，要讓他看看時，忽然聽見遠處山中壹陣轟隆隆的響聲。
　　雙方皆轉頭看去——
　　只見山林之中似有什麽東西在狂暴且快速的接近，壹路分開草叢，撞開樹林，又跳過溝壑石頭，鬧出的動靜很大。
　　偶然不被山林遮擋的時候，驚鴻壹瞥，才見是壹尊騎士的石雕。
　　壹匹高大的石馬，馬背上趴著壹名石頭雕成的道人，隱約好似是個女子，身後還有壹匹沒有騎者的石馬，正狂奔而來。
　　“師妹？”
　　林覺有些意外。
　　花袍人也楞了壹下。
　　先是瞄了壹眼林覺，心中感到不妙，可仔細壹看後，又忍不住壹驚。
　　“石馬？”
　　花袍人瞪著他們：“紅葉觀門口的兩匹石馬怎麽會在妳們的手中？”
　　“妳知道紅葉觀？”
　　“怎會不知？不對！難道妳們就是如今住在紅葉觀的道人？”
　　“正是……”
　　雙方還想說點什麽，可是石馬已經跑近了，滿天都是轟隆的馬蹄聲，根本聽不見說話。
　　塵煙蕩起，青草被踏碎，石馬撞開樹林，帶著殘花碎葉沖出。
　　只見石馬揚起前蹄，剛壹停下，馬背上的女道人便從石雕變回人身。
　　女道人扭頭壹看，看見道袍上插著箭矢的師兄，還有此地雜亂的戰場，滿地如草林般的箭矢，頓時深吸了壹口氣。
　　拔劍翻身而下，立馬開口念咒：
　　“悠悠天穹，無邊厚土；大山有力，可勝龍虎；玄黃靈韻，此時盡出；化作山神，相助於吾！”
　　不消片刻，地上的山石又滾動起來。
　　同時小師妹看向花袍人，伸手壹推，便是壹條火龍洶湧而出。
　　“篷……”
　　花袍人身體壹扭，當即化成滿天清風，閃到更遠處，等他重新變回人身看去，那方已經又多了壹具山石巨人。
　　花袍人大驚，連忙喊道：“住手！妳們可是浮丘峰的傳人？”
　　壹句浮丘峰，讓小師妹冷靜了下來，剛成形的石巨人也站著不動，她只提劍看向這人。
　　林覺亦是皺起了眉。
　　就連羅公與青玄道長三人也覺疑惑。
　　壹時眾人都看向這花袍人。
　　“妳怎麽知道？”林覺眼中露出思索，隨即脫口而出，“難道我們去年埋在紅葉觀背後的東西是被妳挖出來的？”
　　“果然是妳們！”
　　這下雙方都皺起了眉。
　　只是林覺心中多壹抹“果然”，花袍人心中則要多壹抹喜色。
　　這不是送上門的大坡嗎？
　　不過除了這壹點，遇到與故人相關的後人，也使他本能的感到喜悅，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打量，身後的袍子忍不住慢慢的動了起來。
　　“妳們果真是黟山浮丘觀的？”花袍人這下是無所謂面子不面子了，只問道。
　　“自然。”
　　“妳們師父是誰？”
　　“家師雲鶴道人。”林覺提劍說道，“足下是……”
　　“嗨！我與妳們的師叔祖，就是原先修建紅葉觀的那位，乃是至交好友，說起來妳們也該叫我壹聲師叔祖的！”
　　“……”
　　林覺目光閃爍，開口問道：“妳怎麽從兩匹石馬判斷出我們住在紅葉觀，又怎麽確認我們是浮丘觀的傳人呢？”
　　“我與空谷道人乃是好友，自他仙去後，我便為他照顧他的徒弟徒孫。可惜他後面的傳人都不爭氣，加上以前曾與玉山和觀星宮有嫌隙，沒傳幾代就傳不下去了，此後道觀空置，也是我在照看。”花袍人比林覺幾人更先放下戒心，揮了揮手，所有狼頭兵與夜叉便迅速退去，“後來有個浮丘觀的傳人過來，拿了紅葉觀的地契，我就知道，會有新的黟山傳人來此……那人該是妳們的師叔吧？”
　　說著話時，他已走近幾人。
　　此時是無論是矮小的身高，還是身上的花袍，亦或是那個花狗頭，都已看得清楚，加上他說話的老成語氣，頗有幾分怪異。
　　羅僧面無表情，只掃了壹眼那些退去的狼頭兵，心道壹句“原來不是狼頭，而是狗頭”，便收起長刀。
　　青玄道長則是壹臉愕然。
　　“應該是我家師叔。”
　　“那就是了！他還找我討了兩頭紙驢呢！”
　　花袍人說著，忽有幾分得意：“去年春夏交際的時候，我剛到紅葉觀，就聞到壹點不對勁，找過去壹看，就碰見了妳們埋的東西！道爺我多聰明？挖出來看了眼，看見有靈木和全套的刻刀，我就知道，大概是浮丘觀的傳人來了，於是壹點沒動，又埋了回去。
　　“後來我又來找了幾次，不巧，前面幾次道觀都是空的，也不知妳們跑到哪裏去了。最後壹次是去年過年，道觀已經有人住進來了，不過當時人不在道觀中，我便在橋邊上看見了這兩匹石馬。”
　　“原來如此。”
　　林覺這麽壹聽倒是與自己知道的相符。
　　尤其是那兩頭紙驢。
　　這不是自己二人行走天下、賴以趕路和馱負行囊的珍寶神器嗎？
　　於是疑心盡去，嗤的壹聲，也收起了劍，無奈的道：“前輩的脾氣未免過於暴躁。不過這下終於可以聊聊了。”
　　“這哪能怪我呢？”
　　“那怪誰呢？”
　　“怪者有三！”花袍人說道，“壹怪觀星宮和聚仙府，這百余年間，總來找我麻煩！二怪前幾天那道士本事沒有多大，嘴巴倒臟，到了我的廟子中就非說我害死了他的發妻，罵得那叫壹個臟，甭說我了，妳聽了也忍不住！”
　　“那三怪呢？”
　　“三怪妳們，不開口報家門！”花袍人說著，似是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他不肯承認，只說道，“不過放心好了，妳們是晚輩，道爺我大人有大量，也不會和妳們計較。”
　　“……”
　　“總之誤會，誤會壹場。”花袍人搓著手，嘴巴微張，露出壹點牙齒，明明是壹張狗臉，卻能從中看出幾分笑意。
　　“可惜前輩這些紙兵紙將和夜叉了。”林覺搖了搖頭。
　　“確實可惜。”花袍人四下壹看，露出心疼之色，連忙彎腰，麻利的將壹個被燒掉了頭的夜叉油紙卷了起來，抱在懷裏，“不過撿回去，修修補補，重新煉制，還可以用。”
　　“那位萬道友呢？”
　　“什麽萬道友？”
　　“就是前幾天來找前輩，罵了前輩壹頓的那位？”林覺問道，“前輩把他殺了？”
　　“沒有！打了個半死，丟在後山，修五行靈法的道士，沒那麽容易死，估計過幾天就可以爬出山了！”
　　林覺往後山壹看，不敢確定。
　　羅僧則是提刀說道：
　　“我去找！妳們在這裏與他敘舊吧，順便問問那些女子怎麽回事！”
　　“有勞羅公！”
　　“無事。”
　　羅僧轉身離去，只是不知想到什麽，皺著眉頭。
　　幾人則與花袍狗頭人繼續站在原地。
　　“前輩如何稱呼？”
　　“我姓花，妳叫我花前輩就是。”
　　“晚輩林覺，道名方覺，師父取字悟知。”
　　“晚輩柳清瑤，道名方瑤，師父沒有給我取字。”小師妹有些搞不清楚狀況，怔怔的說。
　　“妳們下山幾年了？”
　　“兩年。”
　　“山上修行幾年？”
　　“五年。”
　　“才七年？七年居然就有這本領，真是了不得啊！”花袍人腆著臉說，“道爺我可被妳給打慘了。”
　　“晚輩又何嘗不是呢？”
　　林覺雖能變成石頭，可卻沒有小師妹的造詣，變成石頭後既沒有小師妹堅硬，也不能將衣服壹並化成石頭，方才那些箭雨持續不絕，又從四面八方不同地方射來，難以抵擋，哪怕他變成了石頭，身上這身道袍也被箭矢紮出許多孔洞，身體雖然沒被射穿，皮膚卻被崩壞了，出現了許多細小的破損，滲出了些血，這也是小師妹看見他的第壹眼就如此生氣的原因。
　　“前輩是如何與我家那位師叔祖認識的？”
　　“說來就話長了。”花袍人回憶從前，拖著長長的語調，“當年他落魄京城，饑寒交迫，我逛街路過看見，丟了壹根骨頭給他吃。”
　　“嗯？這……”
　　花袍人便沈默了下：“當年我落魄京城，饑寒交迫，被他逛街路過看見，丟了壹根骨頭給我吃，從此結下了緣。”
　　“……”
　　這聽起來才正常嘛。
　　好在林覺也是與妖精鬼怪打慣了交道的，知道妖精鬼怪大多性格都與人不同，因此也不覺得過於奇怪。
　　至於小師妹，她在黟山修路的時候，見過的山中精怪更多，更是絲毫不覺奇怪，只默默站在師兄身後甚至於她還在疑惑，師兄為什麽壹聽前面那句話就覺得不對，而師兄竟然還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