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9章 見山是山（上）

　　蘇辰在後方心情郁悶，卻不知道石青璇跑在前面更是極為驚訝。
　　石青璇壹直能夠保持超然地位，是有著原因的。
　　在她名聲轟傳天下之後，每次出行時，也不是沒人想要追在身後。
　　或者因為好奇，或者懷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總會有許多麻煩。
　　這也是她面上要戴著扮醜面具的原因。
　　到了今時今日，江湖中人只留傳說，不見真人，壹直也沒人上門打擾，能夠淡看雲起雲落江湖風雨，石青璇的憑借，其實就是這套身法。
　　那麽多次被人尾隨、跟蹤，她很少見過有人追在身後，怎麽也甩不開的，這種經歷十分新奇。
　　“就連那姓侯的家夥也追不上，只能怏怏而返，沒料到竟然甩不掉他，只可惜本姑娘平日裏練得太少，沒能練到‘陽關三疊’的境界，不然早就跑沒影了。”
　　開始之時，她只是有些賭氣，不想見這位破她簫聲的青衣青年，內心深處，其實也是不忿對方用壹種無恥的精神攻擊來破去簫聲。
　　這種做法感覺就如同作弊壹般，第壹反應就是難受。
　　但跑著跑著，她的心思靜了下來，想到自己其實也沒什麽立場指責別人。
　　她的簫聲裏同樣也夾雜著壹些精神法門，潛移默化浸染人心不單單是技巧所能做得到的。
　　音樂到了最後階段，本來就是感染心靈的力量。
　　這種力量，怎麽也不能脫離精神範疇……
　　大家用的手段差不太多，老大不用去說老二。
　　想到這裏，她心裏的不服也就淡了，反而升起了淡淡好奇。
　　看著繞過前面的叢林，就要到幽林小築，她嘆了口氣就停了下來。
　　“別跟著了，我的簫藝跟妳走的不是同壹條道路，妳是快意恩仇，殺伐果斷，我是歸隱山林，向往幽林野趣，咱們道不同。”
　　石青璇皺著眉頭哼哼壹聲，嘴唇微微抿著，很是有些氣憤的看向身後說道。
　　她的身體站在壹根細小樹枝上面，隨著風吹葉動，衣袂飄飛，說不出的幽雅自然。
　　之所以壹開口就扯到音樂上面，當然是自忖這張大鼻子臉實在沒有什麽吸引人的地方，別人也不可能因為她的美色而尾隨跟蹤。
　　“妳的小毛驢呢？怎麽不騎了？害我趕得這麽累。”
　　蘇辰見到她停了下來，心裏壹喜，只要肯交談就好。
　　貌似這姑娘還沒弄清楚，她其實就是壹個寶藏，也許每個人的想法不壹樣，在蘇辰認為寶貴的東西，在她心裏不值壹提。
　　這樣的話，那倒不如直接點。
　　“青璇姑娘，妳可能沒有發覺，妳的簫藝，或者說音樂道路已經走偏了，如此下去，很可能再無進步！”蘇辰笑著說道。
　　既然她要談音樂，那就好好忽悠忽悠，或許有意外之喜。
　　“嗯？”
　　石青璇小嘴微張，完全沒料到蘇辰會說出這種話來。
　　驚訝過後，又很是不服，她嘴角微撇噗哧壹聲笑道：“是要跟妳壹樣學些殺伐傷人的音樂，才不算走偏嗎？”
　　“當然……不是！”
　　蘇辰目光清亮，很是誠懇，卻不說偏在哪裏，只是說道：“如果姑娘認為我說的有道理，不知是否可以應允我壹個要求，放心，不會難為妳的，總得妳自願才好。”
　　見對方臉色壹變，知道她又想歪了，蘇辰連忙解釋了壹句。
　　石青璇面色稍霽，仔細打量了蘇辰幾眼，躍下樹梢，突然笑道：“好，我看在商姐姐的份上，就聽妳說說，若是真的指出我偏在哪裏，答應妳壹個不過份的要求，也不算難事。”
　　這下輪到蘇辰吃驚了。
　　說了半天，石青璇跟商秀珣兩人竟然認識，聽她話裏姐妹相稱的親昵，似乎還是閨蜜。
　　想想也不奇怪，商秀珣這些年到處行走，總會交壹些朋友。
　　兩位同樣出色的女孩湊到壹起去，說說天下，談談人生，關系當然很好。
　　【原來如此，我還說她怎會停了下來等我說話，也不但心我突起歹心，進行攻擊呢？這並不是傻大膽，而是有著倚仗啊。】
　　蘇辰釋然，有了關系就更好說話了，他踱了兩步，自信道：“學劍伊始，先是壹招壹式，熟悉基本手法；然後才熟極而流，達到精通；到了後來，每壹出劍如有神助，劍式高妙如天道運行，讓敵人破無可破，對敵時甚至能讓人心生幻景，只覺意沮神傷，無可匹敵。這樣的劍法，在世人眼裏，可以稱為神劍……”
　　蘇辰細細描述著劍法從劍術到劍勢到劍意的經過。
　　這些道理是他壹點壹滴體會得來，此時說出，有著極強的感染，讓人信服，只覺原本就該如此。
　　石青璇卻聽得納悶，好好的不是說著音樂嗎？怎麽又談起劍來，果然打打殺殺慣了，三句不離本行。
　　她正想反唇相譏說劍法對自己沒用，陡然心中壹動。
　　“不對，他明著說的是劍法，實際上指的我的簫藝！我三歲識譜，七歲之時學遍百家技法，到了九歲，已初窺音樂跟心靈的奧秘。吹奏之時，可讓飛鳥駐留、彩蝶繞身，自負已得真傳，最後取得突破，也是母親去世，心傷意冷，領悟到天道無常，人生無奈的道理，從此簫藝大進感染人心，這已是練到極處了吧？”
　　她嘴角剛剛翹起，又變得嚴肅起來，急聲追問道：“之後呢？到了這個境界豈非是天下無敵了，難道還能更進壹步？”
　　關系到自己音樂的道路，石青璇心態變了，壹改先前漫不經意的神色。
　　“當然，這才哪跟哪？劍法到了這壹步，其實歸根結底，只可稱為大師，算不上宗師，當不能開宗立派。因為，這種體悟根本沒有脫離前人的經驗，沒有走出自己的道路。”
　　他也不賣關子，繼續又道：“到了這時，想要突破自然是反其道而行之，不能壹條路走到底了……他山之可以攻玉，看看別人的道路，打破自己的道路，然後破而後立，這時方能見到新的壹番天地，發現劍法的本質。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劍也不是劍，妳的簫自然也不再是簫了。”
　　蘇辰說得玄乎，但他相信石青璇聽得懂。
　　他想得沒錯，不但石青璇聽懂了，離得遠遠的，壹棵巨樹枝丫間站著壹個白衣身影，淡漠幽遠的眼神突然壹亮，也是微微點頭。
　　他也聽懂了。
　　那身影在林間陽光照射之下，似乎只是淡淡的虛影。
　　清風拂過，枝葉搖晃，他身上的衣物卻沒有壹絲波動，就象根本沒在此方世界壹般，只是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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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青璇楞在原地，沈默半晌，眼神越來越亮……
　　她伸手取下腰間碧玉長簫，撮唇輕奏，林中響起壹聲嗚咽。
　　幾片飄落的樹葉被這簫聲壹震，散成粉末。
　　看在眼裏，有壹種落葉飄舞，零落成泥的淒美意境。
　　這壹下，再非以情感人，而是從人心到天心，無論看不看到這壹幕，聽沒聽到簫音，都有壹種傷感在心頭回蕩。
　　“簫不是簫，而是天下萬物，萬物有道。”
　　石青璇歡喜得象個孩子壹般，看向蘇辰的眼神有了些佩服，笑道：“秋官妳真的好博學，聽妳壹說，我感覺好像有了壹些進步了。”
　　她伸手摘下面上的大鼻子面具，笑顏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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