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9章 摟草打兔子（下）

　　蘇辰出了考場，就有壹大群考生家屬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問著考試的情況。
　　什麽題目難不難，為什麽這麽早就出來？是不是有把握之類的。
　　他笑而不答，心想每個時代都是壹樣，面對改變人生的考試，沒有誰可以淡定從容。
　　打了個手勢，有壹些捕快沖上前來把人群驅散，為他開路。
　　緊接著馬車就駛了過來，壹直等著的是家裏的下人婢女。
　　讓蘇辰意外的，寧采臣竟然也沒有離開，此時正滿臉激動地問道：“大哥，有沒有把握？能中秀才嗎？”
　　其他下人也是滿臉期待的望過來，雖然如今家裏不缺財勢，但還是有些不得圓滿。
　　人家說功名富貴，功名是排在前面的。
　　就算是這些下人，走出去了，家主有沒有功名，他們的身份也不壹樣。
　　關系到他們吹牛逼的時候能不能理直氣壯。
　　若是能中得秀才，以後舉人、進士，壹路青雲直上，那可是能銘刻在金華府誌上面，受人尊重敬畏，也不再是小家小戶，從此就是大戶貴人。
　　如果有誰考中了狀元，對於這種中小城市來說，甚至能傳唱數百年。
　　就算是改朝換代了，都還會有人記得名字事跡，用來教育自家子女。
　　這就是另壹種模式的名垂青史了，雖然只是在地方上。
　　而那些富豪商人，以及武林高手，就算是掙下再大的家財，也只是享譽壹時，沒有什麽人拿來做榜樣，也談不上清貴。
　　蘇辰知道寧采臣的想法，讀書人沒有不對功名上心的，這位兄弟雖然才學不太好，學得也不太用心，但終歸還是有點念想。
　　寄托就是在自己這位大哥身上了。
　　當下點了點頭道：“不出意外的話，這科是穩了。”
　　說到這裏，他又想起了曾黎大宗師吐血的情形，不由得有些好笑。
　　“我還是高估了這位大宗師，文思和心誌也不見得怎麽堅定，本還以為，他總能撐住幾次，最後在潛移默化之下才扛不住改變主意，沒料到剛剛開始就已經破了心誌，這位前輩也不過如此。”
　　他也不藏著掖著，知道寧采臣關心的是什麽，就把本次考試幾個題目和試貼詩說了出來，並不加以解說，然後就見到這位倩女幽魂主角整個木呆壹旁。
　　聽到第壹題的時候，他的臉上還有些喜色，聽到第二題已經變成苦瓜臉。
　　到第三題的時候，根本就是面色慘白，毫無血色。
　　看那模樣顯然是雲裏霧裏，完全不知如何著手。
　　“我的學識還不行，這秀才功名離得太遠了。”
　　寧采臣嘆了壹口氣，很是失落，小小年紀，面上突然就有了壹些滄桑，蘇辰搖頭笑了笑說道：“人生也不只有這壹條路，如果感覺學起來艱難，妳就從醫吧，熹和堂以後就交給妳了……不為名相，則為名醫，也不算差。這正是妳的興趣所在，學起來應該會輕松壹些。”
　　蘇辰知道，寧采臣對讀書治學方面的確是沒有什麽天賦，簡單的說就是對文學方面沒有靈性，但他也不是沒有優點，邏輯思維挺不錯的，術算比較擅長。
　　如果換做後世，就是典型的理科生，所以，學醫是可以。
　　他還知道，這位便宜兄弟經常偷偷的翻看家中存留下來的幾本醫術，在醫館打雜時，也會偷偷學習著醫術，只不過沒有實踐的機會。
　　興趣才是最好的老師。
　　蘇辰既然身為別人的大哥，勉為其難的也就幫他做壹下人生規劃。
　　反正，在聊齋之中的寧采臣人生軌跡不怎麽美好，早早就背負起生活的重擔，艱辛得很。
　　而且，依他的性格，就算是考了功名，也不見得就能適應官場。
　　就算能適應官場，在如今這紛亂的時代也不見得就好，說不定什麽時候被人壹口吞了。
　　總的來說，這位便宜兄弟就是壹個安靜的性子，並不熱衷於交際。
　　讓他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倒也不失為壹件美事。
　　甚至在蘇辰心裏，寧采臣就算整日裏遊手好閑吃喝玩樂，也沒什麽要緊，家裏養得起。
　　可惜的是，這壹點，寧大娘是不會答應的。
　　“我能行嗎？堂子裏的大夫……還有大伯那裏。”
　　寧采臣清秀臉上帶著猶疑，顯然是以前在醫館之中打雜的經歷給了他很大的陰影，那些大夫的嘴臉指不定有多難看。
　　“那可由不得他們。”蘇辰呵呵笑了起來：“想必也快了，以前吃了我們的全都得吐出來，大伯嘛，若不是顧及壹點宗族名聲，哪裏還需要如此溫水慢燉？”
　　“至於那些大夫，能安心聽命老老實實的就留下來，不安份的全部清理了，有著地盤和財產，更有著高明的醫術，名氣打開了，哪裏招不來幫手呢？”
　　寧家大伯寧五德受寧大娘所托，連同他兩個兒子寧懷仁、寧懷禮二人掌管金華熹和堂，看準了寧大娘沒有見識，家裏又沒有頂梁柱，平時欺瞞哄騙著，壹年到頭，交上來的銀兩不足二十兩，吃相可謂難看。
　　如果只是把壹些銀錢坑掉，蘇辰接手之後，也不會做得太過份，只是收回醫館即可。
　　但那家人卻是養不太熟，得了好處，還反過來翻臉無情。
　　寧采臣在醫館做事之時，被安排去打雜和收賬，間或打發幾個饅頭，用起來比最便宜的幫工還不如，偏偏這傻小子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而寧文靖壹直死讀書，什麽也不懂，更不關心家裏的柴米油鹽，對醫館的事情更是不聞不問。
　　兩兄弟做人做事的方式，完全是壹個模子，老實得讓人說不出話來。
　　等到後來，寧文靖被人慫恿做了傻事，在生死之間掙紮；寧大娘受到暗算，時不時的發病，醫館之中甚至沒有大夫上門，也沒有好藥奉上，這完全不是東家的待遇。
　　說白了，他大伯壹家，已經把熹和堂當做了自己家中的產業，把寧大娘這壹家子當成了陌生人、冤大頭。
　　其心可誅。
　　蘇辰眼中微微閃過冷光。
　　以他如今的實力地位來說，那壹家人也只是螻蟻，也犯不著多費心思。
　　在喬三的安排下，想必那家人也快傾家蕩產了。
　　壹個小商人被官府衙門盯上，那還能愉快得了？
　　蘇辰甚至在等著他們上門，讓寧大娘、寧采臣出上壹口惡氣，承繼了寧文靖的身體，這些因果當然得壹點壹滴的清算。
　　雖然寧文靖活著的時候不見得能想清楚，但冥冥之中卻仍然有著壹股執念存在他的潛意識之間，存在於肉身之中，這是本能。
　　……
　　到了斜陽西下的時候，考場裏重新恢復喧鬧，眾考生走出府衙之時，就看到壹張張蒼白的臉。
　　大部分人都是心神不定，眼神猶疑，這種對前途的未知，是壹種極大的煎熬。
　　如果說考前是緊張，考後那就是焦慮了。
　　當然，也有壹些書生面色稍顯從容，很有把握的踱著方步。
　　這是對自己答題滿意的書生。
　　最後壹位書生走了出來，考場大門轟然關閉，街道上亂成壹鍋熱粥。
　　處處呼爹叫娘、喧嘩吵鬧……更有著壹些人嚎啕大哭，如喪考妣……
　　邵旻揮著手中折扇，眼神閃爍，找了幾位相熟的同窗，約好壹起去喝酒放松壹下。
　　他腦子裏總是想著先前考場裏大宗師吐血的壹幕，越想心裏越是沒底，心知有些事情需要快快行動。
　　夜長夢多，遲恐生變。
　　……
　　試卷收上來，自然不會隔夜，考生們可以放松，閱卷考官們卻是得加班趕工了。
　　曾黎此時已經恢復過來，只是面色有些蒼白，他也顧不得休息，緩緩的喝幹手中的參湯，感覺身上泛起暖意，就道：“開始閱卷吧。”
　　這位壹生尊奉文事的主考大人，從來不覺得閱卷是壹件苦差事，反而覺得這是人生最大的樂事。
　　各地青年才俊的靈感思想閃光，能給自己帶來許多啟發。
　　遇到好的文章，讀來更是口舌生津，心情極為舒暢。
　　對於曾黎的要求，聶知府和裴子文等人也沒有什麽異議，三年兩次考試，每次都會如此，他們也習慣了。
　　只不過，幾人閱卷的同時，偶爾就會想起那壹篇字字句句如同洪鐘大呂般的文章。
　　那壹篇，到底錄取還是不錄取？
　　看著緊皺眉頭的曾黎，裴子文很是好奇的想道。
　　這錄取秀才或者定下名次，按例來說是省學政最有發言權。
　　“這位邵旻的文章很不錯，用典精致，行文流暢，不可多得！”曾黎指了指案上的壹篇文章，接著又道：“還有這位淩楷，應該也在金華地區有些名氣吧，他的文章倒是有些稚嫩，但極有靈性，文風華麗，讀來瑯瑯上口，再努力壹段時間，舉人功名完全不成問題。”
　　“案首就在這兩人之中選壹個嗎？不知大宗師覺得誰更高明？”
　　聶文臻試探著問道。
　　他的眉頭已經皺起，只覺得心裏十分難過，有壹句話不吐不快。
　　這種感覺毫無來由，幾篇美文在心中大發毫光，讓他壹陣壹陣的心悸。
　　裴子文也是緊張的看向曾黎，眉毛微微跳動，生怕他嘴裏說出肯定的話語。
　　曾黎沈默了壹會，再看看窗外黑沈沈的夜色。
　　此時已近午夜，涼風吹拂得紗窗嘩嘩做響。
　　他眉鋒壹厲，就要說話。
　　剛剛張開嘴，“噗”的壹口鮮血又噴了出來，整個人仰天就倒。
　　“老爺，老爺……”
　　壹個下人長隨模樣的中年連忙沖上前來扶住。
　　聶知府也是大叫來人。
　　幾人幫手把曾黎扶到榻上，見到這位老大人雖然面如金紙，氣若遊絲，但終於清醒過來，他才放下心來。
　　這若是讓曾黎在金華府衙出事，他這位知府也不用幹了。
　　曾黎囁嚅著嘴唇，似乎想要說話。
　　聶文臻連忙俯低身子細心聽著，這場科考還沒完，卻是耽擱不得。
　　“案首……寧文靖，此人文采天縱，筆法飄逸，頭名非他莫屬。”
　　說完這句話，曾黎就重新閉上眼睛，眼角卻是無聲無息的淌下濁淚。
　　聶文臻楞了壹會，才沈聲答道：“是，老大人定的名次甚好，寧文靖當為案首。”
　　他的聲音也有些暗啞，更有著壹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在心頭蕩漾，這是認輸了。
　　無論是自己還是曾黎大宗師，終究不得不屈服於那位書生，這種感覺，實在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