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若有慈悲心，何須白玉妝?

　　“是時藥叉共王立要，即於無量百千萬億大眾之中，說勝妙伽他曰: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萱聖女擡頭看了壹眼，已經到了菩提道場，當即合上手中的經書，邁步上山，來見慧因菩提。
　　她的師尊妙音師太也在，還有壹眾師叔師伯，也各自危坐。
　　自西京壹別，萱聖女已經長成壹個妙齡尼姑，出落得楚楚動人，身段婀娜起伏。
　　她這壹脈修行的是紅塵禪定，經歷紅塵，於極情處抽身而退，以此入禪定，證得正覺，因此無須落發。
　　西京歸來後，不知何故，萱聖女閉關潛修，竟不知不覺間進入紅塵定，修為突飛猛進，如今已斷去三屍神，修成煉神境。
　　慧因菩提說她有菩提心，將來必證正覺。佛門講究頓悟，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修行境界反而沒那麽重要，因此頓悟之人，修為進境往往十分恐怖。
　　原本，萱聖女在西京沒能與公子經歷壹段情緣，也沒有參加西京的大考，菩提道場中很多僧侶都覺得，她必當失寵，失去聖女的稱號。
　　但萱聖女修為大進，偏偏又像是經歷了情劫的樣子，讓人著實摸不著頭腦。--公子都被打死了，她跟誰經歷了情劫?
　　萱聖女始終沒說過此事，即便是她的師尊妙音師太詢問，她也只是笑而不語。
　　萱聖女拜見慧因菩提，講述自己這番下山的遭遇，將她壹路的見聞娓娓道來，講述自己遇到的黎民之苦，百姓之難，把自己治病救人，出手降服鬼神的事情說了壹遍。
　　又說起人心變魔心，人禍更勝鬼神之禍。她經歷風霜，更加楚楚動人，道:“如今人間已是地獄，地藏王菩薩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我恐怕這地獄永遠不空。”
　　“善哉，善哉。"
　　慧因菩提等人聞言，紛紛道，"如今之世，即便我佛門也只能獨善其身。妳不必自責。所有人的靈魂都是自佛界而來，入主人身而成生命，凡人世種種，只不過是這些靈魂的壹場歷練。有人歷練千百世，方能大徹大悟，回歸佛界以成正覺。也有人壹世便可頓悟，回歸佛界以成正覺。我輩修行之人便是要在當世頓悟。
　　妙音師太笑道:“菩提是在指點妳，要妳不要被世人之苦所迷惑，他們承受之苦，乃是他們的歷練。我等修行之人，當觀察他們所遭受的苦厄，頓悟以成正覺。"
　　點。” 萱聖女道:"多謝菩提指點，多謝師尊指
　　她退出道場，望向被陰氣籠罩的人間界，心中有些迷惘，即便是慧因菩提開解，也始終難以解答。
　　這世上，真的有佛界麽?
　　諸佛的極樂世界既然如此美妙，為何居住在那裏的靈魂還要來到這塵世之中經受苦厄?難道佛界不夠美好嗎?
　　"師姐!"
　　幾個沙彌走來，有說有笑，見到她，立刻收斂笑容，雙手合什，躬身見禮。
　　萱聖女笑道:"妳們在說些什麽?輕松點，別把我想象成慧因菩提。我沒她那麽嚴肅。"
　　其中壹個沙彌放松下來，道:“我們此次下山，遇到了紅山堂符師會的符師在救人，我前去幫忙，護送那些人前往附近的壹座廟宇，那座廟宇升起，有如天穹，裏面供奉著神明。他們說，廟裏的光是祖地神洲的光，可以栽種作物，會有收成。'
　　另壹個沙彌笑道:"那些符師還說，是他們陳教頭復蘇了這些神明。他們還邀請我們加入符師會，我們想著大家都是救人就加入了。當天晚上，我們便見到了那位陳教頭。其他符師都說我們運氣好。"
　　"陳教頭?"
　　萱聖女微微壹怔，笑道，"這個陳教頭，是否姓陳名實?"
　　幾個沙彌連連點頭，其中壹個沙彌笑道:"師姐認得陳實? 他還是狀元呢..."
　　另壹個沙彌連連拽動他的衣襟，示意他別說了。那沙彌還不明白怎麽回事，正欲詢問,突然醒起壹事:“糟糕!公子便是被陳實所殺。這個陳教頭，就是那個殺害公子的狀元陳實!公子是萱聖女的戀人..
　　他暗暗叫苦，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萱聖女笑道:“我與陳實也是故人，妳們但說無妨。
　　幾個沙彌不敢再說，告辭匆匆離去。萱聖女面帶笑容，心中默默道:"再提起陳實這個名字，我的心已經不亂了。師父說得對，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我已經放下了，故能斬三屍以成神通。
　　她向自己的禪室走去，這時，壹個熟悉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萱萱，好久不見了。妳還好嗎?”
　　萱聖女心神大震，禪定得來的千錘百煉的內心，突然亂作壹團。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離於愛，斬三屍，再無情欲，沒想到被這壹聲喚，又有百結情愫纏繞心頭。
　　萱聖女回頭，陳實站在菩提道場的山門下，遙遙向她招手。
　　萱聖女風姿灼灼，立在風中，望向山門下的那人，背後是壹尊大佛的白玉造像，巍峨壯觀，俯瞰眾生。
　　"陳施主，我以肉身布施於妳，妳可否不爭這個狀元?"
　　“什麽是肉身布施?”“就是以身相許啦!”
　　萱聖女露出笑容向山下走去。
　　過了片刻，兩人行走在白玉石階上，來到菩提道場的佛光臺，據說在這裏可以看到來自佛界的佛光，若是運氣好，甚至可以看到雲海之中有壹尊尊大佛的虛影，他們仿佛坐在佛界之中，開壇講法，天花亂墜。
　　不過陳實來得不巧，只看到了無邊無際的雲海，菩提道場的壹座座山頭，有如金頂，又像是雲海中的壹座座不沈的島嶼。
　　"陳施主是專門來看我?"萱聖女詢問道。陳實搖頭道:“不是。我在附近復蘇華夏神明，想到妳在這裏，於是才跑過來，不是專程趕過來看妳。"
　　萱聖女還是很開心，笑道:“妳能來，便是有心了。"
　　陳實倒是很想向她解釋清楚，自己真的是路過，不過想了想，還是算啦。
　　故人相逢，自是有很多話要說。
　　災變快過去壹年了，每個人身上都發生了很多事情，萱聖女向陳實講起自己這段時間的遊歷，說到自己因見世人受苦，而經歷迷惘和仿徨，又提到慧因菩提的話，道:“我如今亦不知自己是否應該下山，去救更多人。還是應該靜坐，感悟紅塵而離情得道。"
　　陳實擡頭望向她身後的那尊白玉大佛的造像，沈吟道:“若有慈悲心，何須白玉妝?菩提道場金碧輝煌，玉石堆砌，珠光寶氣，金佛遍地都是。大和尚們和禪師師太靜坐參禪，衣食無憂，與這白玉大佛何異?"
　　心!" 萱聖女氣道:“妳說我菩提道場沒有慈悲
　　陳實笑道:“我可沒說。我是說菩提道場不愧是壹代聖地!”
　　萱聖女道:“妳就是說了!”
　　"我沒有!妳不要汙蔑我!”
　　萱聖女氣呼呼的瞪著他，過了片刻，突然像是泄了氣壹樣，沒有半點慪氣，笑道:"妳呢?這壹年來，妳在做什麽。”
　　陳實於是把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歷告訴她，說起搜尋那些古廟的經歷，說起與絕望坡交鋒的經歷，說起自己的魔變，說起救人，講了很多很多。
　　萱聖女沒有插話，壹直靜靜地看著他，聽他說下去，內心壹片平靜，波瀾不起。
　　她像是進入非想非非想定之中，腦海中沒有念頭。陳實的話，像是壹幅幅畫面，帶著她去經歷塵世種種，體會人世間的悲歡離合，這是壹種奇妙的修行方式，佛門中，叫做《六趣輪回經》，跟隨人的意念，仿佛經歷壹場場輪回，增加感悟。
　　陳實講完，怔怔出神。
　　萱聖女從六趣輪回經的奇妙入定中醒來，詢問道:“施主在想什麽?”
　　"我在想，以我個人之力，是否真的能扭轉乾坤，改天換地?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太渺小了，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壹粟。"陳實笑道，"我擔心，是否有壹天，我也會粉身碎骨。
　　萱聖女看著他的側顏，發現他比在西京時成熟了許多，少了些孩子氣。
　　“妳需要我做什麽?”她突然鬼使神差的問道。
　　陳實精神振奮，轉過臉，直面著她，笑道:“我需要妳下山，加入紅山堂符師會，用
　　妳的佛法去幫助更多的人，去救更多的人， 去
　　尋找更多的古廟,復蘇更多的華夏古神!萱萱，我需要妳找到更多的人手，去做這件事情去進入風火之中，進入災變之中，與鬼神拼命，與人心搏殺。”
　　他眼神熱烈，大聲道:“萱萱，讓佛留在山上，我需要妳下山，去降魔衛道!"
　　"好!我答應妳!"萱聖女斷然道。
　　過了不久，有沙彌屁滾尿流的跑來見慧因菩提和妙音師太等人，叫道:“菩提，大事不好了!陳實上山，三兩句話把萱聖女拐跑了!萱聖女還帶走了很多師兄弟，說要下山降魔衛道!"
　　"混賬!"
　　妙音師太拍案怒道，"陳寅都當年到山上來，差點便拐走某人，他孫子有樣學樣，也跑到山上來拐人!如今，拐跑了我的徒兒!"
　　慧因菩提道:“妙音，由他們去吧。”“當年差點被拐走的人就是妳，妳當然說由他們去!"
　　妙音師太沖出金殿，冷笑道，"我去把我那傻徒兒抓回來!”
　　萱聖女帶著諸多菩提道場的僧人，進入茫茫的人世間，她回頭望了望菩提道場的主峰，揮了揮手。
　　"陳施主，贈妳壹卷經書，盼妳經常研讀。"她塞給陳實壹卷經書，帶著眾僧尼遠去。
　　陳實登上木車，打開這卷經書，只見有壹頁夾著壹片菩提葉，應該萱聖女讀到了這裏。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陳實讀到這裏，翻看書封，上面寫著《佛說妙色王因緣經》的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