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五 因果
塵緣 by 煙雨江南
2018-8-30 14:39
壹聲響徹海底的怒吼!
吼聲有如虎嘯,帶著說不出的怒焰和殺意。本是藏身於海底礁巖間的玄龜壹邊吼叫,壹邊逆著文王山河鼎的青光而上,時不時還要向紀若塵噴出壹道沸流。玄龜這種直截了當的攻擊威力雖大,可是紀若塵素以身法詭異迅捷見長,雖然深處海底,仍然是念動則閃,玄龜沸流根本連他的衣角都撈不到。顧清雖就立在紀若塵身邊,但玄龜就是對她視而不見,道道沸流只是追著紀若塵而來。
直至玄龜咆哮著浮上,才看出它的不凡來。此龜背甲足足有七丈方圓,與尋常龜類不同,它的背甲共分了十壹塊,色澤各異,隱隱然是混沌居中,兩儀環繞,八卦護邊的格局。它四爪鋒銳之極,頭似龍首,頸長壹丈,上面布滿了藏青色的鱗片,體後拖著壹根三丈余長的蛇尾。尾尖上亮著壹點淡碧色光華。
玄龜在文王山河鼎的青光中左右沖突,力道之大,直可以輕易撞碎巨礁!文王山河鼎也有些承受不住如此大力的撞擊,不住地震動著,發出陣陣清越的鳴嘯,似是在催促著紀若塵快些動手。但任那玄龜如何奮勇沖突掙紮,文王山河鼎所發的青光就是凝固不散,牢牢罩定了它。
玄龜在青光中呆得越久,吼聲就越是響亮。然而紀若塵從它吼聲中初始時聽到的是憤怒,現在卻感覺多了壹絲痛苦。他又讓過壹道沸流,定神望去,果然見到玄龜壹側龜甲上有壹道深達數尺的裂口,頸尾四爪上還有小傷無數。
詭異的是,在青光的照耀下,玄龜身上的傷口竟然在逐漸擴大!傷口中滲出的血絲與青光壹觸,即刻化成壹縷輕煙,順著青光而上,被收入鼎身之中。
文王山河鼎乃是紀若塵本命法器,玄龜與青光的每壹次沖撞,他都身有感應。鼎中所發的青光又有如他靈覺的延伸,與玄龜壹觸,即能夠感知的玄龜體內那濤濤沸沸的靈氣。至此紀若塵已知這只玄龜大非尋常,它擁有的並不是普通的妖氣,而是非常接近於天地靈氣的壹種靈力,與顧清倒有三四分仿佛,顯然是東海海底秉天露地脈而生的壹只靈獸。感應著文王山河鼎中傳來的絲絲靈氣,紀若塵斷定若是將這只玄龜完全煉化的話,自己所得真元上的好處甚而不下於將赤瑩劍給解離了。這還未算上煉化玄龜可能得到的法寶。
如是承受了十余次撞擊之後,紀若塵心念壹轉,雙手在胸前壹合,然後緩緩推出,口中開始緩誦口訣。催動文王山河鼎的口訣共有四句,他才念動第壹句,浮於空中的王鼎即行清鳴壹聲,立刻穩定下來。與之相應的,玄龜身上的傷口破裂速度立刻加快了許多,痛得它上下翻滾,狂吼不已!
紀若塵凝神催運文王山河鼎,絲毫不敢分神。以他此刻道行去駕馭文王山河鼎,實無異於幼童駕八乘馬車,稍壹失神就是車覆人亡之禍。不過從文王山河鼎中傳來的靈氣中忽然有壹絲異樣感覺,紀若塵仔細分辨,察知這縷妖氣來自於玄龜身上傷口,與妖皇翼軒身上妖力實是同出壹源。看來這只玄龜不知如何惹到了妖皇,被他痛打了壹頓,又或者只是它比較倒黴,在翼軒出手教訓東海水軍時被波及了而已。
然而撞上了文王山河鼎,才是它真正倒黴的時候。
此時玄龜已是遍體鱗傷,可是傷口卻沒有多少血跡,流出的龜血早都被煉化了。它掙紮的力氣越來越小,狂吼也變成了哀鳴,甚是淒婉。若是換了另壹個人,或許會就此心軟,可是紀若塵有如怒海操舟,全副心神都在駕馭文王山河鼎上,對外界壹切已全無知覺。且就算看得到玄龜,紀若塵也定然不會心軟的。
他這壹凝神運鼎,玄龜身上護體真元立刻如水般泄出,眼看著它就在青光中打起轉來,慢慢向鼎口飛去。
就在此時,旁邊忽然揮過壹道匹練般的劍光,攔腰截斷了鼎光!
紀若塵壹察覺有外敵來襲,不及細想,立刻操控著文王山河鼎全力反擊!待他發現來襲劍氣極其熟悉時,為時已晚。
海底依然平靜,只是青色和蒼色兩色輪流染遍數十丈方圓的海水,反復數次方才罷休。
文王山河鼎發出嗡的壹聲嘯叫,不情不願地回到了紀若塵身中,他這才緩緩張開雙眼,還未等看清周圍情形,已是壹口鮮血噴出!
壹朵血花在海水中慢慢飄散,但沒有引來任何兇猛的鯊魚。周圍的海寂靜得可怕,不遠處壹群魚依然整齊劃壹地向前遊著,但只是在依著慣性前進而已。這壹群魚早已魂魄離體,生機盡斷。不止它們,百丈之內,已再無生機。這壹範圍內所有魚鱉蝦蟹,海妖水族,都被文王海鼎給震出了魂魄。
紀若塵強壓下翻湧的氣血,四下尋找,待看到顧清持劍立在不遠處,只是面色有些蒼白時,這才松了壹口氣。他迎上去問道:“清兒,妳這是幹什麽?”
顧清收了古劍,凝望了他壹會,才輕輕嘆道:“因為只有這個方法才能阻止妳煉化玄龜。若塵,這只可不是普通的玄龜,依我看它多半是壹只璇龜,乃是天地間有數的靈獸之壹,殺之不祥。何況它還小得很,看來剛破殼而出不久,還是放它去吧。”
“這個……”紀若塵望著已躲到百丈之外的玄龜,實在有些不願如此輕易地就放了它,畢竟煉化如此靈獸的機會實在太少,而且十成功夫如今已完了九成,只差最後壹步而已。
“清兒,這個機會實在是很難得的,為什麽要放棄呢?”紀若塵試圖說服顧清。
顧清飄到紀若塵面前,深深地望進他的雙眸,良久才道:“若塵,世事自有因果,壹飲壹啄,皆是天定。妳我今世兇劫如此之重,怎會是全無來由呢?”
見紀若塵壹副茫然不解的樣子,顧清握住了他的雙手,嘆道:“妳啊……是還覺得前生的殺孽不夠重嗎?!”
“前生?”紀若塵不由得問道。他現在已經知道與顧清乃是前生帶來的姻緣,雖然已在陰司地府中走過了壹遭,可他道行距離看破前生今世因果還差著十萬八千裏,那是進入玉清境方能修成的神通。顧清道行高深莫測,但也還遠沒到玉清境界,怎就看得到自己的前生了?
顧清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嘆道:“我能看到的只是此前諸世輪回的只鱗片爪而已。可是每壹次看得到妳前生時,滿眼望去,都是綿延不絕的血光。”
“是這麽壹回事嗎?”紀若塵怔怔想著,忽然感覺到手上十分溫熱,又滑膩膩的頗為難受,於是低頭壹看,恰好看到濃稠血漿正不住從雙手上湧出。
壹想到諸世紅塵輪回,多少事都要在今生果報了斷,紀若塵心頭忽如墜上壹塊巨石,壹時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他並不想承擔這麽重的負擔,這壹輩子,本來想過的日子就是能夠不愁衣食而已。自從入了道德宗,上得西玄山後,紀若塵所過的就是夢中神仙才有的日子,可是心事越來越重,反而不若龍門客棧時過得輕松。
雖然壹世世的輪回方有今世,可是前生之事,究竟與今生的自己有多少幹系?
紀若塵擡頭望向顧清,眼中迷茫漸去。
他再看了看躲在遠處的璇龜,見它盡收火氣,望向這邊,安靜地等待著自己的命運,果然靈性十足。他倒是有些喜歡這只璇龜了。
紀若塵揮了揮手,璇龜這才緩緩浮起,掉頭向東海深處遊去。
目送著璇龜在遠處消失,紀若塵這才攜著顧清的手,繼續向東遊去。
不知遊出了多久,紀若塵忽然問道:“既然我前生有這麽多的殺劫,那這壹世該怎麽應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的。”顧清淡淡答道。
既然連顧清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劫,紀若塵索性將這事扔到壹邊,笑道:“管他呢,事到眼前再說,總會有應付辦法的。”
“正是如此。”顧清微笑答道。
既然凡事皆有因果,那麽他前生今世如許重的殺劫,為的卻又是誰?
他已知道答案。
※※※
紀若塵與顧清離去之後,死寂的海底中有壹塊了無生氣的貝殼忽然動了壹下,慢慢張開,從中伸出壹叢細密的觸須,向著紀顧離去的方向不住揮舞,仔細辨別著海水中飄散的氣味和靈力,片刻之後又從蚌殼中遊出壹尾寸許長短的遊魚,如箭般遠去。
東海海底到處都是這壹類的蚌殼,其中大多數是些尋常貝類,內中有壹少部分則是東海水軍遍布各處的哨探。這些哨探純是水族出身,經年固定在海底,動也不動壹下,只負責探尋周圍壹小塊水域的動靜。此種哨探方式可是陸上修道者絕難想到的,是以以顧清和紀若塵的靈覺,也未能發現這枚蚌殼的與眾不同。
“又有兩名修道人潛進東海了?”東海水軍臨時大營內,封耀將軍皺眉看著面前那條急速擺動尾巴的銀色小魚,十分的不耐煩:“先讓我看看他們的道行……嗯?這道行也不是如何高深,就敢到東海來了?原來有壹個是道德宗門下,哼,這倒有點來頭。”
這不是什麽難決之事,封耀只略壹沈吟,就吩咐道:“隨他們去吧。”
這壹月以來,整個東海海底可謂蝦蟹不寧,幾乎每天都會有修道者或明闖,或暗潛,試圖進入東海。東海海底哨探也就能探探紀顧二人表現於外的道行,哪有可能探得出二人真正的底細實力?這點道行自然不放在身為東海水軍大將的封耀眼裏。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兩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名門子弟,也想來東海湊壹湊熱鬧,看看有沒有迅速成名的機會而已。
東海浩浩無邊,紫金白玉宮水軍雖眾,也無法封鎖整個東海。再者說自前次妖皇翼軒終於含怒出手後,東海水軍折損甚重,更不可能將所有修道者都擋在東海之外。若不是為了碧海龍皇頒下的封海令,封耀心中是十分不願意封鎖東海的。封海令頒下壹個多月,除了正道三大派外,紫金白玉宮幾乎將陸上有名有姓的修道大派給得罪了個遍,日後可謂後患無窮。就算紫金白玉宮深入海底,占盡地利,又可以隨時移動,也不足以應付陸上修道之人無窮無盡的尋仇攻擊。
更何況此時雖有數千東海水軍前後圍堵,但翼軒仍在東海縱橫來去,如入無人之境,而三位龍皇卻久久沒有動靜,自然打擊了水軍士氣。
封耀心中清楚,妖皇翼軒此次前來東海,為的多半就是近日傳得沸沸揚揚的行將在東海現世的五靈玄老君飛升仙跡。身為東海大將,封耀知道五靈玄老君並非只是傳說中的人物,實際上東海許多神物異景都與他有關。馱著紫金白玉宮的那只萬年玄龜,據傳就是五靈玄老君飛升前的坐騎。因此東海龍宮壹向是把五靈玄老君作為半個祖師來供奉的。不過除卻這頭玄龜外,紫金白玉宮並未從五靈玄老君身上得到更多的好處,這與道德宗和青墟宮大為不同,也是三位龍皇壹直心有不甘的地方。
此次五靈玄老君仙跡現世的傳言乃是出自雲中居掌門清閑真人,這可非同壹般。雖然碧海龍皇在殿前稱雲中居與紫金白玉宮有隙,此言必定是奸計,但沒過兩日,封海令就到了采微等東海三將手上,顯然言不由衷的其實是碧海龍皇。他此舉用意極為明顯,就是要關起門來仔細探尋老君仙跡的所在。
因此封耀略壹思索,認定以紀顧二人的低微道行,絕對沒有染指老君仙跡的可能,何況他也不願再行開罪道德宗。道德宗領袖正道,紫微真人飛升在際,封耀再狂傲自大,也不敢自認實力強過了道德宗去。
壹名蝦兵得了封耀命令,剛要離開,即被剛剛進入貝帳的采薇攔住。采薇拿過封耀的命令,大致掃了壹眼,即道:“將這兩個人的行蹤消息直接報給碧海龍皇。另外點齊壹隊水卒,準備圍剿他們。”
封耀壹怔,疑道:“這兩人道行還不成氣候,難道也要報給龍皇?如果連他們都要上報,那這些人豈不是個個都要上報?龍皇看得過來嗎?”
封耀邊說邊向案上壹指,只見那裏堆著高高壹摞文檔,記得全是潛入東海的修道者數量、道行、前次行蹤等資料。
采薇面無表情地道:“當然要上報。而且不光要上報道德宗這兩人的行蹤,妳手上掌握的這些修道者的行蹤統統都要報上去。在龍皇下令之前,妳將手下的兵力分壹分,分頭圍剿這些修道者。”
封耀又吃壹驚,道:“采薇將軍,我們手上的兵力本就十分吃緊,哪還能再分兵?我們示敵以弱,已經快把翼軒引到絕域,正是圍而殲之、壹戰功成的大好時機啊!”
采微看了看封耀,嘆道:“翼軒何許人物,怎會輕易上我們的當?龍皇既然撒手不管這邊的事,那我自不能讓手下士卒白白送死。圍剿這些修道者總好過去圍剿妖皇,又不會顯得我們沒什麽事幹,落人口實,乃是壹舉兩得之舉,妳這就去辦吧!”
封耀還未來得及答應,貝帳忽然壹動,從門外如箭般沖進來壹條旗魚,入帳後才化成半人半魚的形狀,惶急道:“二位將軍,大事不好!妖皇翼軒忽然掉頭北上,此刻已殺出重圍,不知去向!”
封耀壹時不知所措,采薇則立刻行到掛在墻上巨大海圖前,仔細看了壹會,方才在海圖上壹點,吩咐道:“傳我的命令,讓珊瑚海的水族時刻註意潛流、氣味、靈力變化,壹有異狀,立刻通知我。從現在起,珊瑚海海穴守衛增加三倍,所有防禦法陣全開,不得有誤!”
那尾旗魚得令而去後,采薇又看了壹眼封耀,忽然嫣然壹笑,道:“碧海龍皇絕不會坐視珊瑚海海穴落入人手的,妳將妖皇行蹤上報吧!”
海底行動遠比陸上艱難,紀若塵又得躲避忽然增加了許多的東海巡弋水軍,因此誤了行程,兩天時間才潛出二百多裏水路。
此時二人所處海域已有不同,海底盡是黑沈沈的焦巖,上面稀稀落落地生著些水草。海水中彌漫著壹股濃濃的硫磺味道,水溫也逐漸升高。再向前潛遊數十裏,海水已熱得有如沸湯,就是壹枚雞蛋放得久了,也會慢慢變熟。
如此惡劣水域,極少會看到水族,就連東海巡海水軍也壹個不見,想必是難以忍受如此灼熱的海水。
看到周圍環境,紀若塵知道離地火裂谷已然不遠。此刻神州氣運圖上靈力標識的方位與他自身方位已然重合,靈氣之源應該就在方圓二三百裏之內。
天地靈物必有兇獸鎮守。這裏雖然水溫如沸,然而壹片死寂,半個水族也看不到,實在有些說不過去。紀若塵知道多半已經進入了鎮寶兇獸的領地,所以才會了無生氣。但既然已潛到了這裏,再向前幾十裏,說不定就可以探到天地靈物的所在,紀若塵當然不願退後。他向顧清打了個手勢,率先下潛,幾乎是貼著海底曲曲彎彎地向前潛行。
海底焦巖的熱度更比海水高了幾倍,紀若塵雖有道行在身,但也熱得額頭見汗。不過他心誌堅毅,這點小小苦楚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再向前潛行數裏,紀若塵忽然心中壹動,擡頭上望,正好看到頭頂上壹片無邊無際的烏雲正迅速下降,轉眼之間,他目力所及處就是壹片漆黑,再也看不到壹點光亮。紀若塵心下大驚,本能地向海底沈去,瞬間平平貼在了炙熱之極的海巖上。果然頭頂壹道湍急的水流,剛好自他剛剛所處的方位掠過。
紀若塵僅憑靈識,左手閃電般探出,已抓住了壹個滑滑膩膩的東西。那東西奮力掙紮,又生得滑不留手,只扭了兩下就要脫困而出。紀若塵心中壹急,手上猛壹運力,哪知道這東西卻是十分受不得力,被他壹捏,當即噗地壹聲炸開,壹股腥臭撲面而來。紀若塵只覺得手上如被針紮般壹陣刺痛,原來已被這小東西在臨死前狠狠咬了壹口。它顯然毒性非常厲害,頃刻間紀若塵就感覺到手上壹陣麻木。而且這小東西死而不僵,幾條冰涼的觸手纏上紀若塵的手腕,在他手上狠咬不休!
對付這種死纏不休的小異物,紀若塵此刻可有的是辦法。當下他冷笑壹聲,手上壹緊,肌膚中已泛起壹層淡淡青光,壹縷鼎氣渡入它的體內。那小東西突然極力掙紮起來,再也顧不上在紀若塵手上咬噬,放聲尖叫!轉眼間它通體已轉成青色,放出淡淡的光華,紀若塵終於看清了手中握著的原來是個通體深黑色的烏賊。
這只小烏賊體內青光忽明忽暗,它的軀體有如堅冰遇到了沸水壹般,迅速變軟、溶化,壹團團被海水沖走。它臨死前的尖叫特別淒厲,顯然所受苦楚非同壹般。
此時海底壹片黑暗,紀若塵極目力所能,也不過看得清丈許方圓而已。但這只小烏賊的叫聲卻遠遠地傳了開去。
頃刻間小烏賊盡化血水,隨海波而去,紀若塵手中已空無壹物,只留有幾個烏黑的齒印。
壹片茫茫黑暗中,突然響起壹聲聲尖細的叫聲,與小烏賊的叫聲如出壹轍,也不知有幾千幾萬個烏賊正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
紀若塵雙眼微瞇,手上青光隱隱,雙足牢牢釘在海底,靜候著行將來臨的攻擊。
※※※
濃稠如墨的黑霧依舊不斷從頭頂飄落,將海底最後的壹線微光也徹底遮蔽。這些黑霧還有阻擋靈覺的作用,以紀若塵的靈識也難以測度數十丈外的情形。好在小烏賊雖然數量眾多,毒性猛烈,但三清真訣於驅毒防毒上乃是壹絕,它們本身又脆弱得很,紀若塵對之幾可壹擊而殺。不過令人頭痛的是這些小烏賊在黑霧中行動自如,似乎黑霧所及之處,就是它們視線範圍。
因此紀若塵手持短劍赤瑩,幾乎憑借本能地壹劍劍刺出。小烏賊速度奇快,只消判斷準了它們的方向軌跡,壹劍刺過去,它們就會自行在劍鋒上將自己剖成兩片。每壹只小烏賊殞命,就會爆出大團的黑霧,將海底染得濃了壹分。
紀若塵已完全失了顧清的蹤跡,不過既然這些攻擊他都能應付得過來,顧清自然更不是問題。他雙足釘牢地面,不動分毫,這樣可以減少壹個敵人攻來的方向。
短短時光,紀若塵已不知刺落了幾百只攻來的烏賊。時間壹久,他身上已有照顧不到的地方,被小烏賊狠狠地咬上了幾口。雖有三清真訣在身,但中的毒多了,他也有些感到渾身熾熱,心跳加快,在外探察的靈識也變得有些飄忽不定。眼見烏賊仍如潮水般攻來,根本沒個盡頭,紀若塵心下漸漸焦急,他大聲招呼顧清,可是全無回音。
海底黑霧漸漸地濃了,紀若塵已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他陷入苦戰,難以脫身。但就算能夠脫身,他又怎能舍下顧清獨自逃生?
此時紀若塵壹顆心忽然大跳幾下,胸口壹陣發緊,正是體內真元行將耗盡之兆。至此他再無顧忌,心中默運法訣,突然壹聲叱喝,海底登時亮起壹片蒙蒙青光,驅散了本是籠罩壹切的黑霧。這壹片青光飄忽不定,雖然微弱,但卻如有實質般黏附在黑霧上,逐漸將壹片片黑霧轉化成青光。此消彼長之下,轉眼間海底青光就越來越亮,擴散至十丈方圓,紀若塵登時覺得胸口壹松,靈識也清醒了很多。
青光威能尚不止此。
但凡被青光照耀過的烏賊,軀體都會沾上壹點如螢火般的青芒。這點青芒黏性極重,又如有靈性,壹邊擴散,壹邊向烏賊體內滲去,慢慢地烏賊體內也會亮起青色光芒,將它們的身體映得幾乎透明,可以透過軀體看到它們體內所存的墨汁如被煮沸了壹般翻滾不已,內中還夾著絲絲青芒。墨汁每壹個起伏,青芒都會多上壹些,轉眼功夫,這些烏賊體內黑汁就都變成了閃耀的青液,它們軀體也膨脹到原先的三倍大小,然後砰的壹聲炸開,四射的青液將丈許方圓內的海水都染成了閃爍不定的天青色!
壹團團天青光芒此起彼伏,映亮了大片海域,然後逐漸收縮暗淡,縮成點點流瑩,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被浮在海中的文王山河鼎收了進去。
海底青光閃光不定,壹只只沾上了青芒的烏賊如被烈火燒灼,大聲尖號著,發了瘋壹樣在海底東突西竄,甚而有的承受不住痛苦,徑直撞向了嶙峋的礁石,在堅硬鋒利的礁石棱角上將自己的身體剖開!
壹時間,海底宛若流星四散,謂為奇觀。
但就算它們自行將軀體剖開,沾染在身上的青芒也不肯放過這些烏賊,定要將它們殘軀墨汁盡數轉成青色,才算罷休。
原本漆黑如墨時,海底壓抑恐怖有如森羅地獄。現下青輝隱隱,然則淒厲無倫處又若修羅刑場!
紀若塵默立海底,仰望著頭頂緩緩旋動的文王山河鼎,已無事可做。
壹縷縷若有若無的靈力不時自文王山河鼎中傳至紀若塵體內。他默默計算著靈力,若是再煉化壹萬三千只烏賊,得自文王山河鼎的靈力就足夠讓他的三清真訣再進壹層了。當然他能否融匯得了這許多靈力,又是另外壹個問題。
可是與絲絲縷縷靈力相攜而來的還有殺意,那是屬於文王山河鼎自身的,冰冷、森嚴、冷漠、濤濤無邊、對天下群妖的殺意!
紀若塵放眼望去,不知有多少只小烏賊正帶著青芒沖天掠地,淒叫連連,最終卻仍難逃壹死。被文王山河鼎煉化後,這些小妖會被還原成天地本源靈氣,大部分不知去向,極少壹部分則會被渡入紀若塵體內,成為他本身真元的壹部分。
眼前這些小烏賊只是些無甚靈識的小妖,但若是修煉有成的妖族入了文王山河鼎,就等如是被抹去了前世今生壹切因果,遠比魂銷魄散還要可怕得多。
百丈之內,最後幾顆流星正在隕落。異種烏賊雖然兇悍,但看到同類如此淒慘下場,也都躲得遠遠的,不敢再接近文王山河鼎鼎氣範圍。
仰望著這青輝閃耀的海底世界,紀若塵心中忽然有壹種說不出的滋味。
眼見百丈之內再無敵手,文王山河鼎這才清鳴壹聲,徐徐沈入紀若塵頂心。
此時海底突然響起壹聲震天動地的厲嘯!壹道無邊潛流隨著厲嘯而來,剎那間將紀若塵卷入其中。紀若塵只覺得胸口壹悶,有如被壹頭巨象迎頭撞中,身不由己地向後飛出,直至百丈外方才穩住身體,從潛流中脫出。
紀若塵心下駭然之極,這道潛流並非有意對他的攻擊,只是被那聲厲嘯激起的潛潮而已。那該是何等異獸,方能吼出如此驚天動地的嘯音?
還未等他從驚駭中恢復,就見遠方海中忽現壹點墨色。墨點並未擴大,倏忽間卻已在眼前!
紀若塵身軀壹側,堪堪讓過了點墨色,這才看清原來來襲的是壹條不知其長幾許的墨線。墨線撲了個空,直接射入礁巖,就似利針刺入豆腐壹般輕松。看著綿綿不絕向礁巖中刺進的墨線,紀若塵不由得出了壹身冷汗。
他靈覺忽然壹緊,迅速擡頭,果然見到頭頂又是壹點墨色!這壹次墨線來得太快,紀若塵只是勉強閃過。哪知墨線竟如有靈性壹般掉了個頭,繼續向紀若塵追來!
他已見過了墨線無堅不摧的威力,哪裏還敢硬擋這看似單薄的墨線?唯有掉頭狂沖。可是紀若塵也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他身法再快也快不過這道墨線。
紀若塵東閃西躍之際,身後忽然亮起壹點明輝,顧清馭劍而來,後發而先至,從側旁壹劍斬在墨線上!
古劍與墨線相交,發出金鐵相擊之音,墨線只是偏了壹偏,竟然不斷!
但顧清此劍本意也不在斷了墨線,只是要阻它壹下而已。得了這壹點空當,她已抓著紀若塵驟然加速,瞬間遠去。
還未等紀若塵開口,顧清即叫道:“存息坤海,收心入愆!那頭兇獸不是我們能夠對付得了的!”
顧清喊的是道德宗馭氣前行的口訣,紀若塵心下壹凜,立刻依訣而行,身體輕飄飄地浮起,果然前沖的速度快了許多。
然而壹道又壹道潛流從兩人身後追來,又有壹道琥珀色的光芒從暗到明,逐漸照耀在兩人身上。紀若塵百忙之中回頭壹看,只看到深黑的海中升起了兩輪琥珀色的圓月。圓月越升越高,月光也越來越強烈。
紀若塵心下大驚,這哪是什麽圓月,分明是兇獸的兩只眼睛!
周圍的海水越來越凝滯,顧清前沖的速度也逐漸慢了下來,這當然是兇獸妖法所為。如此壹來,二人速度漸慢,遲早要被這只兇獸追上。
海中尖嘯忽起,數十根墨線閃電般破空襲來!
顧清壹聲輕嘆,放下了紀若塵,古劍飛舞,將來襲的墨線壹壹挑開。擋過第壹波攻擊後,她也不追擊,只是持劍而立,原地固守。
數十根墨線在海中飛舞不定,也不急於出擊,似是條條毒蛇,窺伺著顧清的破綻。眼見墨線靈動如此,紀若塵立在顧清身後,也不敢稍有遠離,唯恐分了顧清的心神。
兩輪圓月緩緩升上中天。
紀若塵仰天壹望,不由得倒吸壹口涼氣!這是頭有如壹座小山般的巨大烏賊,龐大無匹的身軀隱沒在黑暗之中,根本看不清輪廓,只有壹根揮舞著的觸須勉強可以看清。僅是這根觸手,就已長達百丈!
它口壹張,壹朵烏雲遮住了兩輪圓月,當頭向二人壓下。借著烏雲之壓,墨線又從四面八方攻上。
海底金石之音不絕於耳,顧清古劍將丈許方圓內守得密不透風,看上去行有余力,間中尚能與紀若塵說兩句話。
“清兒,妳方才去了哪裏?”紀若塵在顧清護翼之下,壹時間無事可做。他知道眼下似安實危,若不能及時找出脫身之策,待二人真元壹盡,必成這烏賊腹中之物。
這壹世的兇劫,這就開始來了嗎?
紀若塵不及去想這個,神識急轉,只是在不住謀劃脫身之策。
“我啊,壹直在和這個大家夥鬥呢。”也只有在紀若塵前,顧清才會顯出些許溫婉來。
再擋過壹波墨線攻擊,顧清又道:“我本想把它引得遠些,再伺機過來帶妳壹起脫身。可是它所噴墨汁能夠隔絕靈氣,我無法將訊息傳遞給妳,本來能夠再拖延壹些時候就好,誰知妳……唉!”
她輕嘆壹聲,沒有再說下去。紀若塵心中疑惑,不由得問道:“我怎麽了?”
顧清接連擋下墨線數十記攻擊,才道:“妳呀,為什麽非要用那尊仙鼎?激怒了它,於我們又有什麽好處……”她話說到壹半,聲音忽然啞了下去,壹時間再也說不出話來。
紀若塵大吃壹驚,顧清原本穩如磐石的真元忽然急速下降,幾近枯竭。紀若塵這才想起顧清道心玄妙,幾可將自身最後壹分真元發揮出來,因此不會如尋常修道之人那樣出現真元逐漸下降的情形,而是壹顯頹像,就已是真元耗盡之兆。
事到臨頭,顧清並不驚慌,只是嘆壹口氣,道:“若塵,這壹世的輪回,我怕是不能與妳壹起度過了……”
她左掌上本已蘊好了力,剛要將紀若塵推出戰圈,哪知周圍忽然青光大盛,文王山河鼎已懸於半空,青色鼎氣洋洋灑灑而下,護翼住了顧清與紀若塵,將墨線盡數擋在鼎氣之外。
顧清不喜反驚,剛叫了壹聲不要,就見那只尚無從得知身軀究竟有多麽龐大的烏賊忽然狂吼連連,壹只百丈長、十余丈粗細的腕足高高舉起,然後帶著壹道狂流,狠狠向文王山河鼎形成的青光抽擊而下!
這壹擊之力,豈止萬鈞!腕足所到之處,海潮奔湧,大地開裂。文王山河鼎發出壹聲清鳴,顫動不已,青光閃爍不定。
烏賊腕足與青色鼎氣壹觸,如被烈火燒過壹般,厚逾精鋼的皮肉即刻潰爛,冒出騰騰白氣,剎那間皮肉就蝕進去丈許之多。然而那頭烏賊就如發了狂壹般,絲毫不顧腕足受損,換過了另壹只觸腕,再次以排山倒海之勢擊下!
文王山河鼎再次鳴叫壹聲,光芒迅速暗淡下去,已是搖搖欲墜,看來再難擋烏賊第三擊之威。紀若塵凝神盯著烏賊的動靜,向顧清道:“它第三擊壹下,我就會撤回寶鼎,能不能逃出去,就看妳的了!”
顧清略搖了搖頭,仍提劍而立,等待著文王山河鼎收回的瞬間。待文王山河鼎壹撤,借著烏賊觸腕拍擊時帶起的水流,二人或許能有機會逃出生天。但這也只是壹時權宜之計而已,他們真元尚余大半時都不能逃出這只烏賊追擊,此刻二人真元均已耗盡,難得還能逃出多遠不成?文王山河鼎再出,已徹底激怒了這只烏賊,它再不會放二人中任何壹人離去了。
若按顧清原定計劃,紀若塵少說也有六成機會逃出生天,可是依現在情形,二人都將葬身東海。
此刻顧清心中有壹分茫然,三分恨鐵不成鋼,倒有六分歡喜。
烏賊第三只觸腕尚未落下時,文王山河鼎光芒就如期淡去。可是紀若塵並未隨著水流逃走,他面色壹變,忽然合身擋在顧清身後!
顧清心有所感,如電回身,剛好看到三根墨線自後襲來,齊齊沒入紀若塵後背,但卻未破胸而出,想來都被他以血肉之軀生生鎖住!
顧清右腕壹動,古劍已盡斷三根墨線。紀若塵心神壹松,真元潰散,就此軟軟倒在了顧清懷中。
“若塵,妳……堅持住,別睡!妳壹睡過去,這壹世的輪回就算完結了!”顧清聲音顫抖,早已盡失矜持。
紀若塵望著近在咫尺的傾世容顏,看著那早已迷離的雙眸,勉強笑了笑,道:“若不能共度輪回,那就壹起應了兇劫吧。”
他擡手,想拭去慢慢自她面頰上流下的壹滴淚,手只擡到半途,就無力垂下。
顧清反而平靜下來,輕輕將紀若塵身體平放海底,然後曲指壹彈,食中二指指尖各飛出壹點鮮血,分別飛向道德宗與雲中居的方向。
海中黑霧徐徐散去,那只烏賊終於現了真身。它身軀足有千丈,仰首望去,根本看不到盡頭。此時它俯視著顧清,壹道兇厲的神識傳入顧清心中:“妳等膽敢闖我國界,煉我子孫,今日不將妳們銷肌化骨,魂魄永拘海底,難消我心頭之恨!”
顧清挽壹下面前亂發,淡淡地道:“我們應運而生,輪回早有定數,就憑妳也想拘我魂魄?妳毀了我們百世輪回,若今世不得果報,來生我也當盡斬妳子子孫孫,成全了這段因果。”
※※※
他緩緩睜開雙眼,看到的是茫茫壹片乳白色的光芒,光芒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他動了動手腳,試圖坐起來,卻感覺怎麽都使不上力道。光芒背後不時傳來隱約的私語聲,聽內容依稀與他有關,但就是聽不清楚。
他心中漸漸有些焦急,下意識開始在神識中搜索。神識浩浩如海,內中有無數心法口訣飄來蕩去,有些他是識得其中意思的,而另外壹些則完全不解其意。轉眼間他眼前掠過心訣無數,卻沒有壹樣能夠解決眼前困局。
他忽然看到神識之上尚浮著壹圈各式各樣的卦象,與尋常的八卦,六十四卦或者是先天卦象均大有不同,每枚卦象中都含有壹絲特異的靈力,互沖互合,融匯壹體,共同構成了壹副陣圖。陣圖中淡淡靈氣如雨,徐徐而降,滋潤著他的神識。這些卦象中的靈力與他本體神識迥然有異,顯然是外來之力。他依稀記得曾在哪裏看過應該如何處理眼前局面,於是心念壹動,果然陣圖隨著他心意離散,數十符卦象排成壹隊,魚貫被收入神識。每收得壹枚卦象,他心中即會略有所悟。待得數十符卦象盡入神識,他只覺得似乎又有壹個新的天地行將在自己面前展開。
就在他心中歡喜時,籠罩於茫茫神識上方的雲霧忽然散開,現出了下方壹個熊熊的烈焰世界!血色烈焰中依稀可見壹座廢墟,有無數人在奔走呼號,其中還有壹些非常熟悉的面容,但他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都是誰。
看著烈焰將壹個又壹個奔走的路人化成灰燼,他只覺得心內油然而生壹道寒意,想要去救人,卻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這壹刻,似乎烈焰中每壹個人的痛苦都匯聚到他的身上!
他猛然大叫壹聲!
“妳醒了。”耳中傳來壹個熟悉的聲音,淡泊的語氣中隱藏著些許關心。
聽到這壹聲呼喚,他才感到散落的神識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身體也漸漸有了知覺,只是眼皮仍如有千鈞之重,費了好大力氣才張開了壹條縫隙。他雙眼甫壹張開,登時被乳白色的強光晃得頭暈眼花,光暈中依稀可見兩個身影,壹個是顧清,另壹個則是壹個形貌古怪的老者。他頭大如鬥,兩頭皆是方的,上小而下寬,除此之外,倒是生得慈眉善目,壹團和氣。
這老者眉長二尺,頷下卻無寸須。尋常老人都是撫須,他則是撫著長眉,呵呵笑道:“他倒還知道將我的玄天陣圖收入神識,果然聰慧。不過他重傷初愈,元氣大損卻是免不了的,至少得在這休養七日,才能離去。”
顧清也不多客氣,道:“如此還要煩擾幾日了。”
老者呵呵笑道:“哪裏話!顧仙子昔日壹語救下小兒之命,又傷了禹休,讓老夫得了九十九年清靜。為仙子做點小事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妳們慢慢聊著,老朽先告退了。”
他掙紮幾下,終於坐了起來,有些茫然地看著那老者。老者見他坐起,眼中閃過壹絲訝色,旋即向顧清抱了抱拳,就出房離去。
又看了顧清片刻,他才回過神來,遲疑地叫了聲:“清兒?”
顧清在他床邊坐下,微笑道:“若塵,妳剛醒過來,現在還虛弱得很。妳別著急,先依著三清心法溫養真元,發生過的事我會慢慢告訴妳的。”
紀若塵依言慢慢躺下。剛才他還有些迷糊,現在知覺恢復,立刻感覺到四肢百骸中如同灌了水銀,動起來說不出的艱難。而且他壹運真元,胸腹間就是陣陣劇痛,經脈有如新生壹樣脆弱不堪,根本無從承受他雄渾澎湃的真元。這種痛楚若是落在普通修道者身上,很可能使他們就此心神失守,真元散亂,傷上加傷。但對於紀若塵來說,承擔這點痛苦已如家常便飯。他面不改色間已經轉運心訣,將真元收得如汩汩細流,在脆弱不堪的經脈中運轉如意。但他還有些不解之處,那即是體內真元忽然雄渾了許多,內中尚帶著壹些與三清氣顯然有別的靈力,也不知是哪裏來的。
難道是剛才被收入神識的卦象所帶來的靈力?
紀若塵暗自想著。如他剛才那樣收得的卦象應該每壹符都有些異能,所帶來的靈力不過是些附帶的好處而已。可是現在僅僅是增加的靈力就如此充沛,那剛才所收的卦象每壹符都該是非同小可。
理好體內真元後,紀若塵睜開了雙眼,這時才認真地打量了壹下周圍的環境。這是壹個十分奇異的房間,墻壁傾斜,墻面則呈波浪形,光潔瑩白,屋頂有數顆鴿蛋大小的明珠,將屋內映得十分明亮。這間屋子看起來就像是在壹枚極大的蚌殼內部。
紀若塵疑惑地望向顧清,她則不疾不徐地講起這些日子中發生過的事情。
當日顧清已自忖必死,兩人百世輪回的定數就此完結,雖然二人生有夙慧,依然可以轉世重生,但是來生壹切因果都將打亂重來,再也分辨不清過去未來。於她來說,這確等如是千年功行毀於壹旦。就在顧清決意以瀕死壹擊擊殘這只深海妖烏時,忽然壹層琥珀色的光華護住了她與紀若塵,將烏賊攻來的數十根墨線皆化於無形。
隨後壹只身周足達百丈的巨大璇龜出現在顧清上方,璇龜身體雖然龐大,遊動卻是十分靈活,它不住噴出壹串串的氣泡,攻向烏賊。那只烏賊體形足是璇龜的十倍而有余,但對璇龜極是忌憚,不停地閃讓著海中飄來蕩去的氣泡,實在有躲不開的,即會噴出大團的墨汁將氣泡整個裹住,送上海面。偶爾有氣泡破裂,內中則會飄著許多琥珀色的星芒,星芒所照之處,烏賊的墨汁立刻會化作清水。烏賊的墨線雖利,但對於璇龜厚重堅實的龜甲來說實在是不值壹提,無論是刺是勒,都奈何不了璇龜分毫,唯有那幾條力大無窮的觸腕能夠對璇龜產生威脅。每當烏賊觸腕擊來,璇龜就以背甲硬抗,然後掉過頭來向觸腕壹口咬去。
這頭璇龜頸長五十丈,龍首動作如電,出口絕不落空,每壹口都能從烏賊觸腕上撕下壹大塊肉來。但烏賊觸腕上生著無數吸盤,每擊中璇龜壹下,必用吸盤用力撕扯背甲,也痛得璇龜吼叫連連。
兩大異獸在海中舍生忘死的相鬥,這壹片海域自然也不平靜。海水翻翻滾滾,如同沸騰了壹般,忽而沈凝如山,忽而洶湧生波,忽而重逾萬鈞,忽而消失無蹤,上壹刻尚是炙熱如炎,下壹刻即會凝成堅冰。如此種種,自然是兩大異獸在肉搏之余,還在比拼控水法術。
只是這樣壹來,這壹片海域中的壹切生靈可都倒了大黴。能夠在如此險域生存的海靈,都承受了不少苦難,百般進化,才得以在這裏生存。但此刻兩大異獸這麽壹鬥,就連那些在異寶蚌殼保護下的東海水軍哨探都被變玄莫測的海水給壓成了肉醬,更別說其它的海靈了。
烏賊璇龜鬥了足足壹日,都是遍體鱗傷,那頭烏賊禹休終於不支逃走。璇龜這才化成人身,將紀若塵與顧清接到了自己所居的海宮。他更將自身千年道行所結的內丹度入紀若塵體內,延經脈行走壹周,布下了玄天陣圖,將紀若塵體內為烏賊禹休墨汁所蝕斷的經脈盡數補好,這才收回了內丹。
本來這玄天陣圖再運行壹段時間就將自行消散的,但紀若塵醒得遠較璇龜和顧清預計的早,並且神智未清時就收了玄天陣圖,倒是得了壹件本不應該屬於他的好處。
顧清說話素來簡潔,這壹番驚心動魄的經過,在她口中說來也不過就是壹盞熱茶的功夫。此刻紀若塵經脈已復,神識穩定,余下傷勢已無大礙,就是溫養真元,修復體內傷患而已。既然聽顧清所言,知道了這頭璇龜乃是大有來頭的神獸,他當下就掙紮著下床,要去見見這位救命恩人。
顧清扶著他出了房間,再經過壹道長廊,來到了壹間丹房模樣的大屋中,那長眉老者手持壹把蒲扇,正坐在丹爐前煉丹。紀若塵壹進丹室,他即笑道:“紀少仙這麽快就能下地行走,實在是天資過人。不過少仙還得在老朽蝸居再待上七日,才能離去。老朽名喚甲庚,在這海底已住了壹千多年,這七日中左右無事,老朽就陪著少仙走走看看吧!不過這附近除了地火炎流,也實在沒什麽可看的地方。”
紀若塵忙行禮道:“若塵還沒謝過老……老仙人救命之恩。”
甲庚擺了擺手道:“少仙哪裏話!當日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冒昧沖撞了妳,承少仙高擡貴手,沒用仙鼎煉了他的魂魄,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而且當日若非少仙的仙鼎毀了禹休兩根觸腕,我若想勝它也沒這麽容易。”
紀若塵仍再三遜謝,甲庚壹邊封了丹爐,壹邊擺手道:“說來我與少仙也是有緣,何必如此多禮?倒是老朽心中有壹個疑惑,還請少仙解答。少仙所用仙鼎威力無窮,與少仙道行頗不相配,不知這仙鼎是從何而來,有何來歷出處?”
紀若塵聞言壹怔,含糊答道:“這尊銅鼎是我無意中得來的,如何使用我也不大清楚,現在只能用得出其中壹兩樣功用而已。至於它有何來歷,我實是壹無所知。”
甲庚也不追問,只點了點頭,道:“少仙顯然是知道如何用此鼎制煉群妖的,但卻絕不濫用,只是在不得已時方才用之,這份寬厚仁心實在難得,難得!”
這壹番話說得紀若塵心中暗自慚愧,他哪是不肯用文王山河鼎的人?這壹路上都是顧清攔著,才只在對付禹休時用上了仙鼎。若不是當日放過了小璇龜,也不會有今日的獲救。
果然是昔日種因,今日得果。
不過這樣壹來,紀若塵終於對文王山河鼎留上了神,準備他日回到道德宗時,好好查壹查相應的典籍道藏,看看此鼎究竟是什麽來頭。不論從本身靈性,還是從制煉妖族的功能來看,文王山河鼎僅僅是目前所顯露之威,已遠非世上尋常寶物能比。如此壹口仙鼎,怎會扔在太上道德宮的陋巷裏,任它生塵積灰?
此時甲庚丹藥火候將成,封好鼎爐後就無事可幹,正好陪著紀若塵閑談。甲庚這座海宮正正好好浮在地炎裂谷上方,下方承接著裂谷中終年不熄的地火,並將之導入丹室,以作煉器制丹之用。道書中記載煉器制丹之火共分四品,壹為凡火,二為地炎,三為真焰,四是天火。地炎本不如修道者以自身真元化成的真焰,但此處地炎濤濤熊熊,這等大火又遠非尋常真焰能比,正合甲庚之用。
而且據甲庚言道,此地另有壹道靈氣,使得所發地炎別具靈性,制煉起丹藥法寶來實是事半而功倍。
紀若塵聽得靈氣二字,於是心中壹動,小心翼翼地探問起來。甲庚也不忌諱,直言道他本是靈獸出身,生來即是有著目的的。最近三百年來,他的目的就是守護地炎深處的天地靈氣,不讓它為妖邪所獲,所以才造了這座海宮。至於借助地火煉器制丹,不過是順帶的好處而已。
紀若塵又興沖沖地道:“天地靈氣匯聚之所必有寶物,不知道這裏會有些什麽。”
甲庚呵呵壹笑,撫眉道:“少仙說笑了,又有什麽寶貝比得上妳那尊仙鼎呢?不過說起寶物,這地炎中浮著壹塊玄鐵,乃是凝聚方圓千裏地氣而生,靈性十足,該也算是壹件寶物。不過只有壹樣不好的地方,那就是這塊鐵重了那麽壹點點,嗯,待我看看……是了!此鐵共重壹萬零八百零三斤!少仙如果有興趣,盡管拿去,呵呵,哈哈!”
紀若塵陪著他幹笑了幾聲,心中倒是恨得牙癢癢的。他此刻若不憑借任何外力,僅靠自身真元,最多也就搬得起千余斤重的東西而已。若是把什麽大力神符,丁甲搬運,金身立甲之類的道法都用上,想來最多也就是提個三四千斤而已。這根壹萬多斤的神鐵,就是八脈真人們來用,多半也嫌重了,叫他如何帶得走?
當初清閑真人所言的定海神針小鐵,現在看來多半就是這塊了。直到此刻紀若塵方才明白,那時清閑真人這壹個順水人情做得有多輕松寫意。
接下來的七日,紀若塵與顧清無所事事,終日只是閑逛水宮海底,評點甲庚的各色寶物。間中也去看了壹眼那塊神鐵,甚至試著搬了壹搬。
神針鐵自然是紋絲不動的。若是讓紀若塵給搬走了,又如何當得起定海二字?
七日之後,紀若塵傷勢盡復,辭別了甲庚,準備重返西玄山。不過在道行剛剛恢復時,紀若塵就已將地炎裂谷中的靈力訊息用秘法傳回了宗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