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吾恨未了

　　這雜物間大約有三十平左右，裏面大半地方都是空曠著的，雜物都被堆積在東南角，占地大概十平方米。空曠的地方，則擺放著壹張桌子，壹張木床。
　　顯然，在攬月樓房源吃緊的時候，這裏也是可以被利用上的。
　　李軒首先註意到的，是擺放在那些雜物中的兩個銅盆。兩者壹大壹小，大的直徑可比車輪，小的則只有成年男子的大腿粗細。
　　“現場有硝石制冰的工具，應該是攬月樓放在這裏備用的。”李軒隨後伏下身看著地面：“地板被清洗過，非常幹凈，可地板縫隙依然有殘余血跡。”
　　可惜這是古代，沒有現代技偵檢測工具，否則這地面再怎麽清洗都於事無補。他還可以通過指紋，直接辨識兇手。
　　不過這個世界的靈仵們也有著三門以上用於辨識痕跡的法術，可李軒原身不學無術，壹項都沒掌握。
　　李軒正在惡補，可限於時間有限，修為不足，他目前還沒有太多進展。
　　“桌面下有大量血點，應該是犯人對死者行兇時血液噴射至此。”
　　說到這裏，李軒從袖中掏出了壹枚匕首，在地板上刻畫出了壹個人形：“根據痕跡判斷，死者生前應該是趴伏在這裏。”
　　司徒忠看似漠無表情，在邊上冷冷的註目著，可他的眸中，卻閃現出了壹抹旁人不可察覺的訝色。
　　“這些雜物被動過，灰塵不對，部分位置有手印殘留，可以推測出兇手與死者進入雜物間之後，有過壹陣輕微的推搡，甚至是沖突，導致部分雜物塌陷。兇手離開之前整理過，估計是急於離開，殘留了部分痕跡，嗯？”
　　此時李軒神色微動，看向了某個方位。那是幾個被堆疊起來的木凳，在它們的下方處，那地板縫裏面，有著兩件不該屬於這裏的事物。
　　李軒仔細看了壹眼，就笑意盈盈的拿出來壹面手帕，將那木凳下方的東西拾起。
　　“司徒總捕，看來我是不用蒙受這不白之冤了。”
　　“女人的指甲？”
　　司徒忠壹直都在緊盯著李軒的動作，也看到了木凳下方的兩件事物。那是女人的指甲，是斷裂的前半段，斷緣處極不規則，上面還塗著粉紅色的精油。在其中壹枚指甲片的表面，還有壹點黑褐色的斑點——那應是死者傷口濺射出來的血點。
　　司徒忠不由神色復雜的看了李軒壹眼：“妳的運氣，還真不錯。”
　　李軒倒不覺得自己運氣好，其實今天只需把江含韻的三尾靈狐帶過來聞壹聞，這兇案就可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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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軒帶著司徒忠等人回到樓下大廳的時候，江含韻笑意盈盈的向他們看了過來：“李軒妳來的正好，這樁案子已經破了，我們在夢星妍的房間裏面發現了壹些硝石痕跡。”
　　她又指了指前方跪著的兩個女人：“含煙已經指認這個姓夢的女人指使她在廚房下藥，並偷竊硝石。她剛才口供裏說昨天夢星妍跟她壹起睡在耳房，可其實這女人在昨晚醜時單獨離開，過了大半個時辰才回房。”
　　夢星妍的面色如紙壹般的蒼白，她望見李軒到來，當即朝他投去哀求之色：“大人，小女子不知含煙為何誣陷我，可小女子可以發誓。昨夜醜時我如果離開房門壹步，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像妳這樣的人我見多了，事跡敗露，什麽誓都敢發。”江含韻‘嘖’了壹聲，狀似不屑：“妳說妳沒離開？那麽可還有其他人給妳證明？沒有的話，憑什麽讓我信妳？妳要真有冤屈，可以到衙門裏再說。”
　　夢星妍眼神哀戚，又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張泰山。後者神色不忍，可在猶豫了壹陣兒之後，還是搖了搖頭。他昨天晚上倒頭大睡，確實沒聽到夢星妍的動靜。
　　李軒則不置可否的走了過來，他仔細看了壹眼兩個女人的手，然後失笑道：“兇手不是她。”
　　這壹刻，整個大廳內頓時壹陣嗡然。除了跟在李軒身後的司徒忠，所有人都紛紛神色詫異的向李軒註目。
　　“她不是兇手？”江含韻先是雙眼壹瞪，然後狐疑地看著李軒：“現在人證物證俱全，妳跟我說不是？”
　　“只能說兇手非常高明，混淆視聽的功夫非常了得，可惜的是她運氣不好。”
　　李軒壹邊說話，壹邊繼續在人群中掃望，最後他的視線，落在了壹雙小巧纖秀的玉手上。
　　幾乎與此同時，這雙手的主人嬌軀微顫。
　　李軒嘆息了壹聲，踱步走到了攬月樓行首魏詩的身前：“魏姑娘，我記得妳昨天可是留著指甲的。”
　　魏詩臉上的血色，不知何時已全數褪盡，她眼簾下垂，依舊保持鎮定，看向了自己的雙手：“公子妳好仔細，我嫌礙事，所以剪掉了。”
　　“所以留在案發現場了？”李軒拿出了他懷中的手帕：“我想魏姑娘對它們應該很熟悉，值得壹提的是，這上面還有著死者的血跡。”
　　江含韻聞言當即蹙眉，直接走到了李軒的身邊將那手帕搶到手中。周圍的眾人，也都在這刻探頭探腦的往兩人張望。
　　而整個大廳的聲息也逐漸平復，在片刻之後，變得落針可聞。
　　“公子妳這是在懷疑我？”魏詩咬著牙，似在笑著：“可妳為何就認定這就是我的？”
　　“除了妳還有誰？”夢星妍不知何時已站起身，她死死盯著江含韻手裏的東西：“那是冰葉紅，這種指甲油是‘女人坊’獨有，這樓裏在用它，用得起的也就只有妳魏詩壹個！”
　　李軒倒不知這指甲油的來頭，他之所以判斷是魏詩，其壹是因昨天見過，感覺熟悉；其二——
　　“魏行首，今天在場這麽多的姑娘，剪掉指甲的也就只有妳這壹位。”
　　魏詩楞了楞神，就神色略顯猙獰的與李軒對視：“這種冰葉紅我確有在用，這攬月樓內也就只有我壹個人修了指甲。可那又怎樣？大人就只憑這兩枚來由不明的指甲片就想將我定罪嗎？”
　　李軒則微微搖頭：“魏行首認為這樣狡辯抵賴有意義嗎？我猜南直隸羽林右衛指揮使崔子瞻的兵馬，已經距離此地不遠。他會讓妳與這位含煙姑娘生不如死，也會讓妳後悔沒落在我們六道司的手中。”
　　他直接照搬之前司徒忠恐嚇他的話來恐嚇魏詩。可李軒這段話也絕非危言聳聽，在這個時代，他們固然沒有各種高科技的器械工具，可在偵破辦案的時候，也無需像現代社會那麽嚴謹。
　　只憑李軒手中掌握的證據，已經足以將魏詩定罪。
　　而博陵崔氏如果有機會，也壹定會向這位魏行首施以最殘酷的報復。
　　“可這不對——”彭富來眉頭大皺：“我昨天雖然睡著了，可我記得我懷裏壹直抱著人。”
　　李軒微微皺眉，他再看了魏詩壹眼，隨即就神色微動，把視線掃向了她身邊的侍女，然後壹聲沈吟：“纖秾合度，豐韻勻稱，總之手感極佳——”
　　彭富來是極聰明的人，只壹點就透，他睜大了眼，也瞪向了魏詩：“所以昨夜陪我睡覺的，其實是她的侍女？好哇，下迷藥不算，居然還以次充好！”
　　李軒則冷笑著，看向了門外：“魏行首還不肯招認？我猜妳是不懼崔家的嚴刑拷問的，可妳忍心見妳這位忠心耿耿的侍女，還有這位含煙姑娘，也隨妳壹起承受那非人酷刑？”
　　那含煙的面色也已轉成鐵青，可她卻咬著牙，壹言不發。魏詩身邊的那位二八年紀的侍女雖然眼神恐懼，身軀微顫，卻也沈默著，倔強的昂著頭。
　　“是我——”
　　魏詩悠悠壹聲嘆息，她苦笑了笑，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衰敗了下來：“她們只是從犯，是受我指使。”
　　“還真是妳？”江含韻略含狐疑的詢問：“那麽妳殺崔洪書的理由呢？殺人總得有個緣由吧？”
　　“理由？哈哈——”魏詩的面色猙獰，五官近乎扭曲：“三年前，我的妹妹在教坊司，被崔洪書夥同幾個紈絝子壹起淩虐至死！”
　　“她才十三歲！我都已經湊夠了銀錢，準備為她贖身！他們都是壹群畜生！壹群死不足惜的畜生！”
　　江含韻神色壹怔，然後就垂下了眼簾，微壹揮袖：“把人帶走！司徒總捕，妳遣人盡快把她們送至六道司。除此之外，再調配幾個精幹人手，隨我壹起搜查這位魏小姐的閨房。”
　　魏詩壹聲慘笑，任由幾個走過來的捕快將鎖鏈套在了她的身上。而就在她被幾人押送著，往門外行去的時候，李軒卻突然喊了聲“且慢”。
　　他冷冷的註視著魏詩：“我想知道，魏姑娘為何要陷害李某？我與妳可無冤無仇。”
　　“只是臨時起意，恰好看到妳與他沖突，也正好在場。”
　　魏詩甚至都沒回頭看李軒壹眼，繼續踱步向外行去，李軒則眉頭微蹙，神色陰沈。
　　也就在這壹刻，在攬月樓的四樓，壹位窈窕身影步入到魏詩的居所‘詩意居’內。
　　說來奇怪，這四樓的走廊明明有衙役看守，卻對她的存在全無所覺。
　　這女人先是掃望了這室內壹眼，然後就把目光放在了壹面銅鏡上。隨著她擡袖壹拂，那原本光滑壹無所有的鏡面上，卻突然間陰火燃燒，顯出了壹行字——君願已償，吾恨未了。
　　“白癡！”
　　這女人壹聲冷笑，往臨河的窗戶方向走去。而就在她踏出窗欞，下躍至河面上的壹艘漁船之際。那鏡面上的八個字，也徹底消失無蹤，再不留任何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