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壹八章 人定勝天

　　相繇來的時間，比李軒意料的還要慢不少。
　　距離前次戰罷大約三個時辰之後，宜昌江面的水位陡然上升壹丈二尺。相繇那龐大的身影，也出現在李軒的視野當中。
　　這條九頭巨蛇的軀體，霍然已膨脹到四百余丈，九只蛇頭更加的兇悍猙獰。
　　李軒見狀深吸了壹口氣，毫不猶豫地飛身而起，立在那江面之上——武道修為踏入七重樓境之後的壹個好處，就是能禦空飛行了，雖然速度很慢就是了，遠不如他的雷遁與超導之遁，甚至是冰遁。
　　當李軒踏足滔滔江面，他的腳下就有壹塊寒冰凍結。看似是漂浮在水面上，其實已形成壹個巨大的冰柱，下方直入水底深處，聯接河床，仿佛礁石。
　　說來奇怪，就在李軒踏足江面之刻，宜昌江面的水位就低落了下去，足足下降了壹丈壹。
　　——這是李軒的浩氣，將相繇用於興風作浪的法力抵消之故。
　　這成功的吸引住了相繇的註意力，這頭巨大的九頭蛇，頓時就以陰冷的眸光看向李軒。他很快認出這是昨日，那兩個差點將自己斬殺的人物之壹，相繇的瞳孔中於是又浮現出壹抹深紅殺意。
　　同樣殺機深沈的，還有隨相繇而至的懷璧與九燈。二人望見李軒，面上都不約而同顯露出猙獰之色。
　　對於李軒羅煙的雙刀合璧，兩人都忌憚到了極點。他們的功法，都被李軒他們的疾速克制。
　　如果能有機會將其中壹人斬殺，他們可以為此付出壹切代價。
　　可與此同時，兩人的心裏也有著幾分狐疑之意。
　　懷壁散人就皺起了眉頭，眺目四望：“他們這次準備放棄宜昌了？”
　　可他壹眼望去，發現敖疏影，江雲旗，薛雲柔，虞紅裳，李承基，赫連伏龍這些人都赫然在列。他們分據在雲空之上，對江面形成合圍之勢。
　　龍族的大軍則在下遊三十裏處排兵布陣，那邊還有連夜趕來的部分朝廷水師。
　　李承基轄下的南直隸水師，應該還在清剿漢江水妖。此時聚集在這裏的，是從長江河口崇明島趕來的五營水師，還有湖廣壹代的四個水師營，大概艦艇壹千八百艘，人員三萬七千人，也是壹份不小的軍力。
　　可這些人，他們難道是指望這位靖安伯來阻住相繇？
　　“不太像。”九燈大師將單掌豎於胸前，凝著眼看向李軒：“且靜觀其變便是，不管他們弄什麽玄虛，直接壓過去便是，以相繇之力足可橫掃壹切。”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面色清冷異常：“稍後有機會，可全力除掉此子。”
　　懷璧散人微微頷首，李軒落單，正是除去這心腹大患的最佳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
　　而就在兩人議論之際，虞紅裳的手心處卻已捏了壹把冷汗。她看著江上的李軒，幾次升起現在就將那家夥強行帶走的沖動，卻又強行按捺住了。
　　可她心裏的擔憂與焦躁之意，卻越來越濃，各種各樣的念頭在虞紅裳的腦海裏面浮現。
　　虞紅裳擔心相繇的法力，擔心李軒的那些安排發揮不了作用，擔心李軒已經有了拼命的念頭——這讓她壹陣心亂如麻。
　　不遠處的敖疏影，則是略有些奇怪的看了虞紅裳壹眼：“長樂公主為何這麽緊張？李軒他都說過了，這次頂得住就頂，頂不住就撤，實在不行我們撤離便是。
　　那位上古大妖除了水遁，其它遁法都很壹般。李軒他那奇特的超導之遁，要從相繇眼前逃走很容易。”
　　且她方才也試過，李軒借助那些學子浩氣，壹身力量確實是天位水準。如果不是親眼確證過，她絕不會同意李軒的方案。
　　虞紅裳則斜睨了敖疏影壹眼，心想這母龍是何其天真？
　　李軒說什麽頂不住就撤，那也就是說說而已。
　　那個家夥只要腦裏面熱血壹沖，就只會‘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只會‘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萬壹到了需要李軒舍身，就能阻攔或者斬殺相繇的地步，那家夥壹定不會猶豫。
　　“妳我註意他身上的那些法器便是！”薛雲柔的聲音，傳入到了虞紅裳耳旁：“壹旦浩氣轉紫，蓬勃如漿，妳我就得隨時準備救人。”
　　虞紅裳就擡起頭，與河對面的薛雲柔對視了壹眼。這壹瞬，她們這對曾經的閨蜜，難得的達成了共識。
　　李軒不知這幾個女孩的議論，他正在全神體會著自己身體內的變化。
　　就在李軒現身之刻，聚集在宜昌城附近鎮鏡山的眾學子，就已開始誦讀《正氣歌》。
　　此時聚集在此的舉人達壹千二百人，有秀才與童生功名的則達五千六百人。
　　難得的是，附近三十余位賦閑在家的進士也紛紛趕來，以湖廣巡撫與鄖陽巡撫這兩位大儒領銜，還有他的玉麒麟坐鎮，恢弘浩氣直沖雲霄，形成了直徑接近十裏的金色氣柱，貫於天地之間。
　　李軒感覺到渾身上下那磅礴力量的同時，也感應到自己的兩個臂甲——‘兇獸饕餮’與‘武曲破軍’的變化。
　　這兩件仙寶，在不同境界的人手裏，威力是完全不同的。
　　之前的李軒，雖然也實力不俗，在第三門修士中堪稱無敵。可僅‘兇獸饕餮’這件仙寶，他最多只能發揮此器偉力的十分之壹。
　　可此刻他借助眾儒生浩氣，再壹次達到天位層次，就感覺到‘饕餮’與‘武曲破軍’的不同。
　　首先是武曲破軍內兩顆兇星器靈的蟄伏與順從，其次是仙器內部的所有法禁，都被全數激活。內中龐大的力量流轉，幾無止境的吸納著天地靈元，甚至在江面之上形成兩個龐大的氣渦。
　　不過李軒很快就無法分心，只見那條九頭巨蛇，已經順水而來，來到他眼前三百丈距離處。
　　相繇的巨大蛇軀浮於水面，將九個蛇頭高高揚起，傲睨著李軒：“妳們在弄什麽玄虛？”
　　李軒楞了楞神，才想起相繇是水神共工的大臣，它的智慧，還在巫支祁之上。
　　“昨天那個女人呢？妳們昨日的壹刀，斬得我很痛，妳們今天可以再試壹試。還是說——”
　　位於最中間的那顆頭顱眼神冷冽，語含嘲諷道：“妳今日是準備孤身壹人，應戰本神？”
　　它以前是黃河水系的水神，此時依然以神明自居。
　　這壹瞬，剩余那八顆蛇頭都齊齊怒吼，發出了震天咆哮。那磅礴威勢，都橫壓於李軒壹身。使得他身下的那塊寒冰寸寸開裂，周圍的氣浪卷起百丈。
　　立在相繇面前的李軒卻毫無異色，那身磅礴浩氣應激而發，紫意盈然，同樣氣沖如柱，覆蓋壹畝方圓，貫入萬丈雲霄。
　　這也引發遠處鎮鏡山上眾多儒生的壹陣騷動。
　　“紫氣東來，真的是紫氣東來！”
　　“京師那些同窗還真沒有騙人，居然真的是紫氣。”
　　“這就是當代的理學護法嗎？確是名副其實。”
　　“幸哉，老朽這壹生居然能有幸目睹我儒門紫氣！這次返鄉，老朽已可瞑目。”
　　那相繇的九顆蛇頭，則是眼瞳微微壹凝：“浩氣？”
　　相繇略覺驚訝，然後就冷笑起來：“不過是那些練氣士搗騰出來的東西，說什麽從此可有教無類，卻是專供那些資質低弱，血脈稀薄的垃圾修行的法門。妳阻攔我的底氣，就是這天位的浩氣？”
　　它是萬分不屑的，昔年它追隨共工縱橫天下的時候，儒門與浩氣都還不存在。
　　在老子與孔子創出道門與儒門之前，這世間的修行法門只掌握於炎黃血裔與貴族之手。
　　在老子與孔子之後，天下間的賤民也可入修行之門。
　　可這種供賤民與血脈駁雜之人修煉的修行法門，又能有多少威能呢？
　　李軒的眼神卻依舊平靜無波：“我壹人之力，自然難入妖王法眼。然而民齊者強，千人同心則得千人力。”
　　民齊者強是荀子說的話，後者出自於《淮南子·兵略訓》。
　　此時李軒壹手按著‘碧血雷雀刀’，同時觀想著李遮天‘虛無神刀’的刀意：“妖王殿下妳固然法力通神，可昔年大禹治水時，共工也說他自不量力；昔年大秦修建都江堰時，妖王也說他們不知天高地厚。今天我不試壹試，又怎知自己做不到呢？”
　　相繇的瞳孔，頓時為之壹張，幾乎目眥欲裂。
　　昔日大禹治水時，共工極力阻撓，相繇作為共工麾下大將，與大禹爭鬥不下十次，最終落到被大禹斬殺的結果。
　　直到數千年前的先秦時代，他才在共工的後手安排下再次復活。然而復生之後，卻又被大秦舉壹國之力封印。
　　這兩樁事，壹直都被它視為畢生之恥。
　　“妳找死！”
　　相繇那九顆蛇頭早就蓄勢待發，隨著它壹個念動，九顆頭顱都噴出濃黑色的毒液，將李軒周圍數裏之地，全都淹沒在內。
　　李軒的‘碧血雷雀刀’也在此刻出鞘，註重意誌，信念與神識修為的‘虛無神刀’與儒門浩氣結合，頓時升騰起壹團紫氣華蓋。
　　而隨著李軒這壹刀揮出，紫氣刀芒橫斬十二裏虛空，相繇的那九顆蛇頭，赫然就斷落了兩顆。
　　這壹幕，讓岸旁所有觀戰之人，都是心神微松，面現喜意。
　　只這壹刀，他們就能看出李軒，確有對抗相繇之力。
　　此時李承基與赫連伏龍四人都已出手，遙空以寒法施加於相繇之身。
　　不同於前壹戰，那時候他們四人是全力施為，力求將相繇的軀體冰封。此刻則是量力而為，在不反傷自身的情況下，力求牽制。
　　相繇頭斷之後劇痛無比，發出了壹聲無比刺耳的咆哮。壹時間更多的毒液被噴出來，它們腐蝕著李軒的壹身浩氣，並化作壹顆顆細小的九頭蛇，無孔不入的接近李軒的軀體。
　　不過更危險的，還是相繇的那些生長著尖銳獨角的頭顱。其中壹只已經裹挾著浩大水渦，轟撞到李軒的面前。
　　“水乃天下之至柔，亦馳騁天下之至堅！”
　　此時的相繇，竟仿佛是化身為天下間的水系江河，水勢滔滔，往李軒轟擊而至。哪怕是主體被封印的狀態，此刻相繇的武意，也接近於魂境中段。
　　而更讓人心驚駭然的是，後方還有幾顆蛇頭緊隨於後，紛紛轟擊而至。
　　李軒的面色沈冷，散去虛無刀意的同時，轉而觀想大日之景。
　　“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這是他篆刻於神魄的詩句中，最適合聚集眾意的壹句。當李軒刀出，將遠處‘鎮鏡山’近七千儒生的意念匯於壹股，相繇蛇頭的獨角頓時爆為粉碎，它前後三顆頭顱，都被李軒轟到拔空後仰。
　　而李軒的壹只手臂，也在這刻爆為粉塵。李軒毫不放在心上，他的刀換左手，又是壹抹紫意刀芒橫掃長空，氣沖七丈。
　　“有誌者，事競成，破釜沈舟，百二秦關終屬楚！”
　　當！
　　這壹瞬，李軒的整個左手臂，連同半個肩膀都粉碎開來。在他面前，相繇的壹顆蛇頭被轟碎，另外兩顆也拋飛後仰。
　　可在這之後還有三顆，就在這片刻時間，相繇已經將被斬落的兩顆頭顱恢復過來。
　　“上善若水！宏至弱水三千，威至切割金石，浩至汪洋萬裏，氣至冰凍三尺！給我死！”
　　李軒的雙臂俱斷，只能將‘大衍神盾’護於身前。隨著‘轟’的壹聲響，李軒的軀體在江面上倒退百丈，漫天的血霧紛灑，隨後又被如虬龍壹樣的毒液纏卷包裹，甚至更進壹步鉆入到他的體內。
　　相繇此時所剩余力也不多，它沒再追擊，眼神冷厲的看著李軒：“狂妄的凡人！區區螳臂，也敢當車——”
　　它的語聲戛然而止，只因李軒已經從毒液中破出，他的雙手竟已恢復，又是壹刀轟斬相繇！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這句話的意思是天地之間有壹股堂堂正氣，它賦予萬物而變化為各種體形。
　　李軒的這壹刀，竟然在相繇側胸斬出壹個讓人心驚的傷口，他的壹雙手臂赫然已恢復，眼中則戰意狂燃：“吾等雖為凡人，在妖王眼中微不足道，然而星火可以燎原，眾誌可以成城，人意也定可勝天！”
　　相繇怒不可遏，它的九顆蛇頭，又接二連三的往李軒撞擊。每壹顆都勢如流星，裹挾著磅礴水勢。
　　李軒依舊是連擋六擊，雙臂就已粉碎開來，可此時他卻悍然不退，雙臂斷裂就用自己的腿，直接撩空而起。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正氣在人間被稱為浩然之氣，它充滿了天地和寰宇。
　　李軒的這壹擊，是李家‘寒息烈掌’中僅有的兩招腿法之壹。此時隨著他壹腳結合浩氣踢出，那寒力幾乎封凍二十裏大河。
　　即便相繇的軀體，也被封凍了小半。它更加狂怒，壹只完好的頭顱猛地壹咬，竟將李軒的這只右腿直接咬斷。
　　此時李軒，卻用恢復過來的右手，再次揮刀斬下。
　　這壹次，他頭壹次嘗試運‘勢’，借助紀綱的魂識殘念，駕馭三大行省，五大衛所都司十二萬大軍，以及長江水師給予他的‘勢’。
　　“問蒼茫大地，誰主沈浮！”
　　轟！
　　隨著這壹聲震響，相繇的三顆頭顱直接糜爛，龐大的軀體也在水面滑退百丈。李軒的身影同樣被轟飛出去，在江面之上滑退百丈。
　　壹人壹蛇遙空對視了壹眼，神色都各有變化。李軒眼中的戰意，更加的狂熱，而相繇在殺意磅礴之余，生出了幾分忌憚之意。
　　之後僅僅壹瞬，壹人壹蛇就又在江上撞擊在壹起。壹人壹蛇在江上激撞盤卷，壹瞬百擊，掀起了澎拜罡潮，水浪千重。
　　遠處的虞紅裳與敖疏影等人，原本是緊張萬分的看著這壹幕。當望見李軒的雙臂俱斷時，包括敖疏影在內的幾個女孩的臉色更是發白，都意識到他們低估了相繇的法力增長。
　　直到此刻，見李軒真正擋住了相繇，她們才稍微放松下來。
　　虞紅裳只擔心李軒持續恢復血肉，會損及元氣。
　　可讓她驚訝的是，李軒不但恢復能力快極，不啻於能滴血重生的天位武者，在幾次恢復之後，更是毫無異色，壹身罡元氣血依舊處於全盛狀態。
　　而此時在數千丈外，隱於雲霄之內的懷璧散人，卻不可思議：“這不可能！”
　　他滿臉的匪夷所思，無法置信；“他不過區區七重樓境，哪來的這麽強的橫練霸體？哪裏可能有這麽強的血肉再生之能？”
　　九燈和尚的面色淡然：“如果我沒看錯，他身上當有仙寶在身，還有兩件防禦為主的極品法器。不過，這位的橫練霸體，的確強橫！”
　　他的眸色中現著幾分凝重，不過還是信心十足：“繼續等吧，似他這樣持續的血肉再生，得損耗多少元氣？遲早有消耗完的壹刻！相繇的法力卻還會繼續增長，我估計最多壹個時辰，相繇就可將此人壓垮，那時便是他授首之時！”
　　懷璧散人心想也對，然而當他分出註意力關註周邊的時候，卻心神壹驚：“師兄，情況不對勁兒！妳看這雨。”
　　他發現周圍漫卷的烏雲，此刻竟有漸漸稀薄之勢，原本持續的暴雨也是越下越小。
　　九燈和尚放眼四望，也變了顏色：“這不可能！”
　　江南的這場大雨，是他們以仙寶為陣基，布下壹座覆蓋川蜀與湖廣的法陣，招雲聚雨而成就。又有相繇作為核心，興風作浪。
　　在他想來，此時天地間任何驅雨的法術，都難以驅散此間的雨水。
　　可此時九燈和尚，卻發現宜昌附近的水汽竟由濃轉淡，甚至有放晴之勢。
　　他不禁茫然不解，心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